她抬了抬眼,目光落到桌子上。饭菜早就凉了,油星子凝结在一起。她没胃口,拖着步子在椅子上坐定,始终低着头,面色苍白得吓人。
    窗户没关紧,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好几次快要熄灭。她瞧见了,却没心思管,抬手扶着额头,脸上满是疲惫。
    余光无意识地往旁边扫过,她又极快地转过眼,定定地看向了落在桌腿的一张纸,应当是原本放在桌上,不小心被风吹落在地。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想看。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捡了起来。
    捏在纸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彻底僵住。
    纸上只写了寥寥两个字:“归家。”
    她知道这是谁的字迹,她看过萧则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和这个一模一样。
    所以他是回家了。
    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她仰起脖子,咽了咽喉头,好半晌脸上才挤出一个笑容:“原来不是出事了,而是回家了。”她抿了抿唇,嘴角有些发抖,“挺好的。”
    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看他这样,是回去和自己家人团聚了。搞不好还恢复了记忆,变成了正常人。而且还没有来怪罪她当初打傻了他,已经够仗义的。
    她将那张纸条搁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笑意更深:“这下好了,以后也不用操心他,还给我省了一大笔银子,挺好的。”
    而且这不就是她之前晚上做梦都盼着的好事么?她总不会一辈子带着他,他走了,去做他的大少爷。她省着银子,一个人每天乐得自在。这下,他们都满意了。
    她扬起嘴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跑了一天,快要饿死她了。她准备将桌上的盘子收到厨房再热一下,指尖握在盘子沿口的时候却久久没有抬起。
    啪嗒啪嗒的轻响,桌面上砸落了豆大的泪珠子。她弯着腰,脊背微微颤抖着。到最后又仰起头,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心里就是堵得难受。
    以前屋里都是两个人,饭菜也是热乎乎的,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他连说都没有同她说一声就走了。
    她连他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姓什么。
    他就这样走了。
    她站在桌子旁,对着那些冷掉的饭菜哭了起来,她不停地用袖子擦拭,可眼尾都搓红了,泪珠子却越来越多。外边风声太大,屋檐下的灯笼被吹灭了,瞬间变成漆黑一片。
    两个月后。
    洛明蓁已经习惯了萧则不在,每天乐呵呵地打理着院子,只是她再也没有在屋檐下坐过。
    到了年关,她起了个大早,手里捧着糠米,懒洋洋地往鸡舍里撒着。小鸡崽们又长成了大母鸡,眼看着鸡舍里都快关不下。她琢磨了一下,准备趁着时候早,提几只去集市卖掉。
    她本来想送给卫子瑜几只,可她去了好几次,他家的门一直关着,喊也没人应。她问过路过的捕快,都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去衙门,也可能是上头特别交代了什么案子,在秘密行事。
    洛明蓁懒得去猜他到底去哪儿,只盯着自家那几只羽毛油光水滑的母鸡,仰起下巴轻哼了一声。
    没口福的家伙。
    她转身挑了两只膘肥体壮的鸡给捆住爪子,往袋子里一套,转身就出去了。只是她关门的时候,余光扫过屋檐,捏着袋子的手一顿,她挑了挑眉,嘴角撑开笑意,往集市去了。
    却在路过巷子口的时候,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她看着坐在台阶上,像是等了她很久的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嘴角抽搐了几下,抬起双手,一面往后退,一面道:“几位大哥,恭喜发财……财源滚滚,滚……我滚了!”
    她转过身,撒开腿就跑了。
    那几个人穿的衣服她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广平候府的!
    她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着,牙关紧咬,在心里又将广平候府那群人给拉出来骂了一顿。大爷的,都过了大半年了,怎么还要来抓她?
    大过年的,怎么这么闲啊!
    她没时间再胡思乱想,提着劲儿地往前跑。可萧则不在,卫子瑜也不在,这还有谁能帮她制住这么几个大男人?
    她心里气得个半死,脚下的劲儿却丝毫不敢松。可她就算跑得再快,体力上也远远比不过那几个男人。
    她侧过头,果然,那几个人都追到了她身后,眼瞅着要将她逮住。她被逼得无法,眼珠子一转,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打开,探手把那两只母鸡抓了出来,往后一扔。那些追着她的男人们纷纷被突然冒出来的鸡吓了一跳,有的甚至直接摔在了地上。那两只母鸡扑腾着翅膀要来抓他们的脸,嘴里还在“咯咯”地尖叫着。
    洛明蓁见起了作用,心下一喜,冲着他们啐了一口。可她回过头的时候,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堵“墙”上,直撞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晕倒在地。
    她扶了扶额头,使劲儿晃着脑袋,才让视线清晰了些。刚刚那一撞,差点给她人都撞没了。她“哎哟”叫唤了两声,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不记得这儿有一堵墙?
    阴影拢在她身上,她迟疑地抬起头,嘴入目的人一个挺着的大肚子,目光上移,一个壮得像小山一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面色不善地瞪着她。在他面前,她简直连一只瘦弱的小鸡崽都不算。
    她缩着身子,冲他讪笑了两声:“这位大哥,起得挺早……啊,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一紧,整个人都被轻松地提了起来。她扑腾着手脚,扯着嗓子大喊:“救……”
    才喊出一个字,她的嘴里就塞进来一个白布团,将她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她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只能垂死挣扎一下。可那壮得像座山的男人将她提溜着,一把就扔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
    旁边有人大喊了一声:“死人头,你摔她做甚?要是给三姑娘身上落了疤,小心侯府扒了你的皮。”
    那壮汉子尴尬地挠了挠面颊,没说话。倒是之前追她那几个男人冲过来,将她五花大绑,给推进了车厢。
    洛明蓁像个春卷一样在里头翻了个面,仰起脖子,瞪大了眼瞧着车外的几个人。奈何她开不了口,也没法套话。而那几个人似乎也知道她爱耍小聪明,把帘子一放,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很久,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他们赶得太快,车厢剧烈地颠簸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洛明蓁在里头像个汤圆一样晃来晃去,直晃得她想吐。
    她抬头看着被风撩开的帘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这回是彻底认命了,嘴里哼哼了几声,干脆躺在地上不挣扎。
    她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最近是格外的倒霉。不是被绑就是很快要被绑。
    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图什么?之前那些人,她连脸都没见着,这也罢了。广平候隔了大半年又想起来把她抓回去,他是吃饱了撑的么?
    她名义上好歹还是他亲生女儿,再怎么禽兽不如,也不能为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她的命吧?
    她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直到晚上那几个人停下来歇脚。她还被关在马车里,那几个下人则在外头生火吃饭。
    饭香味飘进来,饿了一天的洛明蓁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使劲儿往马车入口挪动身子,想提醒他们别忘了这儿还有个没吃饭的。
    可她刚刚挪了半寸,外头那几个吃饱喝足的下人就闲聊了起来。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你们说,侯爷为啥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抓三姑娘啊?这人都跑了一回了,抓回去也不是一条心,还难为咱们在外头吃这罪。”
    人堆里哄笑了几声,洛明蓁立马停了下来,够着耳朵去听。
    似乎大家都不知道缘由,倒是有人说了个事儿:“我听说是跟咱们陛下有关。”
    周围人来了兴趣,催着他快些讲。洛明蓁咽了咽口水,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这跟那个暴君有什么关系?
    之前开口的人卖了个关子,才慢悠悠地道:“俺也是听大少爷房里的翠兰说的,说是咱们陛下前些日子病了,连朝都不上,几个月前又活了,太后娘娘下了旨,各家有合适的姑娘都得送进宫里去选妃。”
    “这是好事啊。”
    “好个屁,明面上是选妃,说白了不就是给陛下冲冲病气么?”
    “富贵,你这胆子可不小啊,这话都敢乱说。”
    “不对,富贵,你说你是听大少爷房里的翠兰说的。你和翠兰,嘿嘿……”
    “滚滚滚。”
    那几个男人哄笑了起来,后面说的话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洛明蓁不想听,也完全听不进去。
    她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这会儿是七晕八素,头重脚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完了。
    广平候府那群王八蛋,肯定是不舍得把苏晚晚给送进宫,又不想直接拒绝得罪了那个什么太后,这才把她给拉过来凑数。
    她气得浑身发抖,重重地喘着气。混蛋,都是些混蛋。竟然要把她给塞进宫里去伺候那个暴君,那还不如直接一刀砍了她,还能落个痛快。要是被那个暴君给看上了,她不得被活活折磨死?
    脑子里又想起了关于那个暴君的传言,没一句好话的。什么“夜御七女”,荒淫无度,而且还长得奇丑无比。她越想脸色越白,身上都跟着冷了起来。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找个机会跑路。
    她绝对不要进宫去伺候那个暴君!
    第50章 入宫
    洛明蓁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扔进了广平候府的厢房。她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糊着绫罗的窗户。
    她用被捆住的双足跺地,仰着脖子大声嚷嚷:“来人, 送饭,饿了算你们的啊?”
    她刚刚喊完, 门口看守的家丁不耐地“啧”了一声,一个时辰前才送过饭, 怎么又饿了?奈何她也是侯府的三姑娘,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再怎么也不敢将她饿出个好歹。
    洛明蓁看着门口的人影走了, 估摸着是去给她拿饭菜。她嫌弃地皱了皱鼻翼, 赶忙扭着身子往后靠,手腕搭在椅背上, 来回摩擦着捆住她的绳索。她没敢太用劲儿,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细微的沙沙声。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一定能把这绳子给磨开。她对侯府的地形还算熟悉, 只能脱了绳子, 就能溜出去。她盘算得好好的, 心里也激动了起来。
    直到门口脚步声停住, 一声不大不小的“侯爷”响了起来, 吓得她赶忙收回手, 装作若无其事的瘫在椅子上。
    门吱呀一声推开,身着宽大燕居服的广平候走了进来。他本就精瘦, 身无二两肉,几个月不见,更像个直挺挺立在那儿的竹竿。
    洛明蓁半搭着眼皮,鞋尖左右晃悠,没打算搭理他。
    广平候双手负于身后, 见着洛明蓁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悦地压低了眉头。这臭丫头还是这样半点规矩和礼仪都不懂,上回还敢放老鼠,闹得整个侯府鸡飞狗跳,又在院墙上写对联骂他,害得他当众出了那么大一个丑。
    可不少人知道他广平候府多了个三姑娘,平日里也便罢了,一个姑娘家不见了,外人也不得知。谁知道太后娘娘突然要为陛下选妃,世家贵族未出阁、定亲的姑娘都要送进宫中。
    他家的二姑娘已然和林家世子定了亲。余下一个三姑娘未有着落却不进宫。虽皇家不会因此怪罪于他,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背地里指摘他侯府藐视太后,是故意想拂她的面子,那便是极大的麻烦了。
    是以,他虽恨不得扒了洛明蓁一层皮,还是得将她好生养着,过两日送进宫里去。在他看来,这么一个没教养的丫头,全然是没指望过她能得到陛下青眼,不过是送进去算个交代罢了。
    他心里冷哼了一声,届时落选出了宫,他再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椅子上的洛明蓁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嘴角不耐烦地往上抬起。这人站这儿老半天,也不说话,是吃饱了撑的么?
    广平候不说话,她也没打算说什么。身子往椅背一靠,干脆眯眼睡觉。
    门口的广平候见她如此,心里的火气又窜了起来:“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么?”
    洛明蓁撩了撩眼皮,假笑道:“哟,您要是不叫唤两声,我还真不知道是您来了,只当是厨房的大黄又钻进来了,我还在纳闷,这狗今儿怎么不叫唤,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您刚刚那声儿听着是中气十足,看来您这段日子,身子还是安康的。”
    “你!”广平候抬起袖子,老树皮一样的手指着洛明蓁的脸,吹胡子瞪眼,眉尖不住地抖着。
    这个小蹄子,他要撕了她那张嘴!
    洛明蓁懒得理他,慵懒地往后一靠,没再开口了。她原以为广平候抓她回来是要折磨她,可除了将她捆着,倒也没对她做什么,反而每天好吃好喝,尤其是不敢在她身上落半点伤。
    她自然不信他能安什么好心,多半是有求于她,或者要做什么事非她不可。现在是他不敢动她,那她凭什么要给他好脸色?
    果然,广平候虽被她气得半死,还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这孩子也别说笑了,父亲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后日陛下选妃,这是多少女子都求不来的好事?父亲就你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是念着你的。择日送你入宫,以你的姿容必能被陛下选中,封为嫔妃,便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是你的福分。”
    他还没说完,洛明蓁冷笑了一声:“我乡下人,没那个命,这等好事还是留着给你家苏晚晚啊。实在不行,你说得这么天花乱坠,你自己去呗,我可不会跟您抢享福的机会。”
    “荒唐,说的什么昏话!”广平候脸涨得通红,狠狠拂袖。
    洛明蓁不想跟他多纠缠,仰起下巴瞧着他。
    “你要是敢送我进去,我就敢把皇宫闹个人仰马翻,我不怕死,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女儿,我要是对皇帝做了什么,你以为你们摘得开?”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要么你现在就放了我,要么就过几日给我陪葬,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罢,耸了耸肩头,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模样。反正送她去伺候那个暴君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陪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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