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大全一直堵在她门口,覃秀芳放弃了回家的打算,转身改道去旅馆。
    周大全见了,连忙追了上来,覃秀芳赶紧避开,跟他拉开距离。
    “秀芳,你等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听我说,好,我相信你救不了家成,那你收留收留我跟立恩吧。咱们家的房子被没收了,钱也一块儿被收了,没地方去。”周大全提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如今,除了覃秀芳这里,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覃秀芳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逗笑了:“别做梦了,我就一间屋,可没法收留你们,你说的绝对不可能,你赶紧走。”
    “那,那你收留收留立恩吧,他这么小,身子骨又弱,跟着我在外面日晒雨淋,身体会吃不消的。看在他叫了你两三年娘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让他在你那里住几天吧。”周大全退而求其次,苦苦哀求道,边说还边悄悄推了推孙子。
    周立恩接到他的暗示,按他先前的吩咐,软软地喊道:“娘……”
    真收留了还能甩得掉吗?覃秀芳可不想跟周家人再也任何牵扯,正想拒绝,忽地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这么冷,一直在外面站着干嘛呢?走,回家了,喜欢孩子?那咱们回头自己生就是!”
    听到沈一飞的声音,覃秀芳刚开始还挺高兴的,结果这人真是越说越离谱,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丢了木柴,悄悄掐了他一把。
    “哎哟……”沈一飞呼了一声痛。
    覃秀芳吓了一跳:“很痛吗?”
    “腿有点痛,扶我进屋吧。”沈一飞将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覃秀芳的身上。
    覃秀芳担忧地看着他:“腿又痛了?你让王博出来打发掉他就行了,干嘛自己出来。”
    “我不放心。”沈一飞轻轻地说。
    这个家伙,当着周大全和小孩子的面也这么说,脸皮真厚,覃秀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亏是晚上,天色暗,看不清。
    周大全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沈一飞,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一看黑影就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而且跟覃秀芳还亲密得很,莫非是她新找的男人?
    沈一飞半倚在覃秀芳身上,路过周大全时,皮笑容不笑地说:“怎么,还不肯走,那行啊,你们就在外面站呗。”
    说完,他揽着覃秀芳的肩,哼着欢快的曲调,跟着覃秀芳进了屋,诚心要气死周大全。
    进屋后,覃秀芳点亮了油灯:“我看看你腿。”
    “没事。”沈一飞把拐杖放到一边,一把将覃秀芳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姓周的怎么跑来了?”
    覃秀芳看了他两眼,直觉他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家成和刘彩云母女被抓了,他跑来堵我,说让我哥把他们给放了。”
    沈一飞笑了起来:“他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抓了还随便一句话就放了,想得可真美。行了,别搭理他,收拾一下,去旅馆住。”
    “啊?”覃秀芳错愕地看着他。
    沈一飞弹了弹她的额头:“啊什么啊,这老头子没脸没皮的,谁知道等我走了会不会还来骚扰你,赶紧的,收拾东西,跟我走。”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被抓呢。”
    沈一飞好笑地看着她:“你忘了,还是你提醒我的。”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们家挖的那一坛子银元有问题。”
    “那么多人都没挖出来,就他们挖出来了,你信?”沈一飞嗤之以鼻,“就算要埋银元在地里,也会挖很深,不可能两锄头下去就挖到。”
    这也是,她就说嘛,当时就觉得周小兰母女俩太阔绰了,原来这里面真的有猫腻。哪怕沈一飞没说太清楚,覃秀芳也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只能说这家人真够贪婪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得亏周家成跟她离婚了,不然,她可真要倒霉死了。摊上这样难缠又作死的婆家,也不知道姚玉洁后悔了没。
    “走了,就带身换的衣服。”沈一飞又催促了一遍,见覃秀芳不动,他起身过去打开了衣柜。
    覃秀芳赶紧拦住了他:“你回去坐好,脚没好彻底,还到处乱晃,我自己来。”
    她打开衣柜拿了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扶着沈一飞:“走吧。”
    两人出来,周大全果然还牵着周立恩站在门口。
    “秀芳,你……你不住这儿,把你的房子借我们住一晚吧,就一晚上,明天我们找到地方就走,不然我们就要睡大街了。”周大全眼巴巴地上来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落锁声。
    “走吧,小心地上有石头。”覃秀芳扶着沈一飞,完全无视了周大全。
    两人回到旅馆,周大全仍旧跟在后面。
    沈一飞将覃秀芳推了进去,转身锁门。
    见他们真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周大全急了,飞快地上前:“我,我们住店!”
    “不好意思,客满了!”沈一飞扬起唇角,当着周大全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大全这点心思太好猜了,不就想赖上覃秀芳吗?做梦!
    给周大全吃了个闭门羹,沈一飞心情大好,转身拉着覃秀芳:“走了,你住哪一间,我隔壁?”
    “行啊,咱们小声点,别吵醒王博和虞姐他们。”覃秀芳压低声音说。
    沈一飞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屋点亮油灯,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冲覃秀芳招了招手:“害不害怕?要害怕去我那儿睡!”
    覃秀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说的什么话。
    沈一飞笑了:“又不是没同住过一间屋,还这么害羞呢!”
    那能一样吗?覃秀芳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他推出去:“你腿不疼了?赶紧回去睡觉。”
    沈一飞回头:“好,马上就去睡,听说我,周大全搞不好还会来骚扰你,明天早上让王博陪你去买菜,我陪你开店。”
    “你又不会做饭,去干嘛,不用了。带着孙子呢,周大全不敢对我怎么样。”覃秀芳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次日,因为证据确凿,刘彩云母子三人的罪行也确定了。
    这会儿法律还不完善,加之他们涉及的是勾结敌特分子,泄露军事机密,就由部队这边宣判了。
    刘彩云和周小兰涉嫌通敌叛国,接受了敌特分子的贿赂,将我军的信息泄露给敌方,刘彩云被判无期徒刑,周小兰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至于周家成,因为他主观上没有犯罪的动机,属于过失泄露军事机密,看在他表现良好,主动坦白的份上,加之未造成重大危害的份上,所以从轻处罚,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这个结果一出来,刘彩云和周小兰差点晕倒。
    她们俩一个要将牢底坐穿,一个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要在牢房理度过,怎么甘心!
    “长官,同志,我们,我们是穷人,受剥削的阶级同志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都坦白了,什么都交代了,收的钱也全部上交了,你们不是说了坦白从宽的吗?”刘彩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小兰也没好到那儿去,等她出来,都快四十岁了,这辈子还有盼头吗?
    只有周家成脸色木然,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还能安慰刘彩云和周小兰:“好好表现,好好改造,党和政府会看到你们的变化,只要你们表现好,会减刑的。”
    “都是你,我们都是听了你的,什么招了,结果呢,却是这样!”刘彩云忍不住埋怨周家成。她都四十几岁了,不管怎么表现,恐怕都得死在牢房里了。
    周家成听到这话,脸色彻底拉了下来,再也没劝一句。他都没埋怨她们连累他,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害了他一辈子,她们哪儿来的脸怨恨他?
    要是当初将他们送回乡下就好了。
    但没有当初,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周家成颓丧地站了起来,戴着镣铐,即将进监狱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见见我妻子。”
    不知道姚玉洁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她那么胆小,只怕吓坏了吧?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周家成就觉得有点愧疚,答应了她的事,他是做不到了,未来这八年还得辛苦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们会通知她,以后每个月家属都有一次探亲的机会。”
    进了牢房后,周家成就满心盼着姚玉洁快来。
    姚玉洁胆小,没吃过苦,他怕她吓坏了,也怕她一个人没法抚养孩子。
    等了三天,姚玉洁终于来了。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一打照面,周家成就愧疚地说:“玉洁,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为我担惊受怕了。”
    姚玉洁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要是以往,她现在肯定哭泣着埋怨他,控诉他了。
    周家成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么大的打击,她肯定接受不了,性情有所变化也实属正常。
    “玉洁,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跟你们团聚。”周家成伸出呆着手铐的手,紧紧握住姚玉洁的手。
    姚玉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里藏着心虚,张了张嘴,她想说什么,又没能张嘴,最后默默地哭了起来,眼泪跟牵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周家成吓坏了,赶紧伸手擦她的眼泪:“玉洁,你别哭,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呢,你别哭,是我对不起你……”
    “周家成咱们离婚吧!”姚玉洁推开了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地说。
    周家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哭成了个泪人一样的姚玉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也不少见。
    花了几分钟,周家成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姚玉洁娇气,没吃过苦,如今自己这样,她要离婚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他对他们的爱情太有信心了,没想到这一点,或者说不愿意往这方便想。
    但姚玉洁今天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捧。
    沉吟片刻,周家成抿了抿唇说:“要我离婚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个事。”
    姚玉洁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泣着道:“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周家成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充满了眷恋和浓浓的爱,他很想摸摸他,但隔着铁栅栏,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让他姓周。你要是愿意养就好好养,实在不愿意就给我爹或者等我出狱把他接走。”
    周家成想过了,等出来他已经三十来岁了,有案底没工作,一把年纪了,家里又穷,要想再娶媳妇难了。姚玉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没了女人,总要留个香火,以后给他们老周家传宗接代,给他养老送终。
    谁料他这话一出来,姚玉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眼神低垂,心虚得不敢看他。
    周家成瞧她这副反应,慌了:“你什么意思?这个你都不同意吗?你是不是找好了下家?想带着我儿子改嫁?让我儿子跟别的男人姓?”
    姚玉洁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周家成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玉洁,咱们夫妻一场,你好好把孩子抚养大,我谢谢你,等我出来挣了钱,我把这笔钱给你补上。”
    “别说了,孩子,孩子已经打了,没有孩子了!”姚玉洁再也受不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趴在台子上,哭得伤心欲绝。
    周家成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乱说什么?你骗我的,对不对?他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不会这么狠心的,你恨我,想报复我对不对,你肯定是骗我的……”
    姚玉洁捂住嘴:“够了,周家成,我没骗你,孩子没了。我要跟你离婚。”
    周家成暴跳起来,两只手想伸出去,掐住姚玉洁,但被栏杆挡住了,他抓住了姚玉洁的手,使劲儿地往栏杆里拽:“我弄死你个毒妇,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打掉,你个黑心肝的女人,我要弄死你,我弄死你,你害我周家成断子绝孙,你也别想好……”
    姚玉洁头一次看到对她素来温柔的周家成如此暴躁凶狠的一面,吓哭了:“好痛,周家成,你放开我,好痛,我的手快断了……”
    还是旁边的狱警将周家成的手给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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