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都被哄午睡了。
    秦月也有些困乏,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雪翠见姑姑睡着了,给她掖了掖背角,把灯给吹了,坐到外头,百无聊赖地打起络子。
    ~~~
    秦月午睡醒了,望见从窗纸透进来的明媚日光,不禁疑惑。她分明记得快下雨了,怎么外头却辟了晴。
    身边也没见两个小兔崽子。
    她这是睡了多久?人呢?
    珠帘晃动的声响传来,她看过去,身着正四品的檀紫色女官服、腰系玉佩的雪翠走进来:“娘娘,您醒了。”
    秦月皱了皱眉,她何时又成“娘娘”了?
    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在蘅芜宫,而是在其他宫殿,不肖多事,她便认了出来,正是坤宁宫的寝殿。
    雪翡捧来宫服,却是皇后才能穿的衣裙。
    秦月一见,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场梦中。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心生不愉地想。
    还没等她换好衣裙,奶声奶气的孩子已在外面“母后”“母后”地唤她,两个小崽子被放进来,正是复哥儿和宁宁,又不尽然,这边复哥儿瞧着更年长一些,而且身子康健,面无病色。
    复哥儿举止端正,却不多亲昵于她,牵着小妹妹进门,进门便行礼:“母后,午安。”
    倒是宁宁,撒开哥哥的手,蹦跳地扑她怀里,眼眸亮晶晶地问:“娘,我可以给你梳头发吗?”
    秦月更迷惑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两个似是而非的小魔头,这可真是一场怪梦,明明也没什么光怪陆离的情节,却让她莫名地心慌心悸。
    宁宁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撒娇:“娘亲,母后。”
    正这时,萧叡也到了。
    秦月又是一愣,萧叡瞧上去比现在年轻许多,鬓边没那么多白发,眉心也没有那么多的皱纹,眼角眉梢舒展许多,显是日子过得更为舒心。
    萧叡进门就把女儿从她身边抱起来:“别闹你母后,你母后的头发不是能乱玩的。”
    两个孩子请过安。
    萧叡对长子道:“带你妹妹学字去。”
    进门以后就没见秦月说话,萧叡坐在床边,伸手要去摸摸她的额头:“不是说退热了吗?睡傻了?”
    他微微一笑。
    秦月甚是不适应他的亲密,别过头,不让他碰到。
    萧叡怔了下,还没发问,先听秦月开口:“我何时成了皇后?”
    萧叡哑然失笑:“这一遭病,是真病昏头了。你莫不是把朕和孩子们都给忘了?朕一登基便封了你为皇后。”
    这梦可真荒唐。
    秦月眉头皱得更紧:“那崔贵妃、何淑妃她们呢?”
    萧叡一脸茫然:“你说什么人?后宫不是就你一个?”
    秦月闭上眼,又躺下,她想醒过来,可躺了半天,也没从这场梦中脱离。反而听到萧叡的声音,他命太医过来再把脉,还亲手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敷额头。
    再问问两个孩子的事,也对不上,复哥儿竟然是她当上皇后不久就生下来的,又过五年,才怀上宁宁,再生了个女儿。
    她更烦躁了。
    在这梦中被困了好几日。
    萧叡遭她冷眼,无辜地问她:“朕又哪里惹你生气?你与我说便是。”
    秦月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我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皇后。明明我应该一心要出宫才对。”
    萧叡拉着她的手:“自是我求了又求,你才留下,朕哪里待你还不够好?”
    秦月看他那无辜的模样,知自己是在无理取闹,那个萧叡负了她,这个又没有。
    可她还是不快,思来想去,对萧叡说:“以前我最厌恶你母后,也做了甚个皇后。还住进她住过的屋子,睡她睡过的床。”
    萧叡笑了:“怎的?你怕她冤魂索命?”
    秦月却说:“我怕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怕她,死了更不怕。她是罪有应得。”
    萧叡道:“那不就是了?你若还是不满意,来年开春,把宫殿推倒了重建便是。”
    秦月皱眉:“那到也不必,没事浪费那个钱做什么,帐不还是我来算,大兴土木叮铃哐啷地吵得很。”
    “你喜欢就改。”萧叡说,“也没几个钱,反正朕后宫没有妃子,本来就省下好一笔开支,你拿去花就是了。”
    她又嫌在宫里被闷得烦。
    萧叡便以巡视江南的名义陪她回老家,她老家也没个亲戚,她去了两回,也没甚么意思。
    但她还是趁这机会出走,没人拦她。
    马车驶到半路,秦月心下茫然,她这是要往哪去呢?天下之下,确实无处无不可去,她要一直在路上颠簸吗?
    萧叡既没负她,她又还有什么不满?
    她在外面兜了一圈,回了行宫。
    萧叡甚至都没发现,还问她午后出去散心看了什么。
    隔日,两人换了便装,牵着手,去田边散步。
    秦月自己都有些疑惑了:“我还是记不起来。”
    萧叡说:“记不起来便算了,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七郎便够了。”
    秦月纳闷:“但你怎么就娶我做皇后了?你不是一心要娶个高门贵女吗?”
    萧叡亲了她一下:“什么高门贵女也比不上我的袖袖,朕只想娶你。自我那时回来,知道我们没了孩子,朕便想,纵是他们进谏反对,朕这辈子也不能负了你。你看,现在我们有了两个孩子,谁还说你的不是?你担心什么?”
    他们一生恩爱,萧叡年过五十,趁着自己还没糊涂,传位给长子,做了太上皇,与她一道云游四海去了。
    可没过几年,他就老糊涂了,还会四处乱走。
    秦月每天起床都要看这个老头子有没有乱跑。
    这年夏天,上供的葡萄格外好,又大又甜,萧叡吃过葡萄,一通午觉睡醒,袖子全被染上紫色的汁液,黏糊糊,床榻都弄脏了。
    秦月便骂他:“你没事往袖子里塞葡萄干什么?”
    萧叡唉声叹气:“我要带去给袖袖吃啊。都压坏了,唉,都压坏了。你是不知道,袖袖长得那么瘦瘦小小,我好担心她饭也吃不饱。”
    这老家伙抬起头,看见她,便笑起来:“咦,袖袖,你在这啊?”
    说着便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睡迷糊,把葡萄压坏了。上次我带给你,你多喜欢吃,我才想再送你吃。”
    ~~~
    秦月自梦中醒过来。
    复哥儿正在摸她的脸颊:“娘,你哭了。”
    秦月默不作声,她把孩子搂进怀中,幽幽叹了口气。
    她做这不切实际的梦当是如何?又有何用?只是一场梦而已。
    再看外面天色,还是黑压压一片。
    萧叡倒是回来了,他一回宫就往秦月这边来,她擦干净脸,瞧不出泪痕,只眼角有些红。
    萧叡回来便谢她:“劳烦你看了一天孩子。”
    “无妨。”秦月说,“本来也是我的孩子。”
    萧叡踟蹰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袖袖待他变得和善了些许。
    萧叡此行不光是祭祀驱雨,还下了一封罪己诏。
    传至各地时,雨便停了,就仿佛是上天原谅了这位谦虚自责的皇帝,百姓们也觉得正是如此,倒叫先前传他德行不检的谣言消退许多。
    但国事这头刚能喘口气。
    几位心腹大臣便又开始似有若无地催问关于“复哥儿”的事了。
    兰阁老甚至私下与他打商量,道:“我想,皇上大概是怕孩子还小,有贼人要加害与他,所以才将他先藏起来。倒也无妨?皇子今年几岁?我觉得到了七八岁就可以放出来了,不然再开蒙就有些晚了。”
    萧叡差点被他绕进去,舌头打结了一下,抵死不认:“没有皇子,什么皇子?朕不晓得。”
    萧叡只得继续装傻。
    现在蘅芜殿看管极严,就是怕有这些人干脆直接去把孩子给挖出来。
    复哥儿的身子骨好了很多,也该走了。
    可他心生眷恋,还想和袖袖再多待一会儿,就是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那也是好的。
    他想,大概是最近袖袖待他态度很不错,他又开始得陇望蜀。
    这日,回去以后。
    他卷帘而入,见怀袖坐在灯畔看书,恬静安然,心尖也软了,恨不得此时此刻可以变得漫长永久。
    秦月收起账本,问:“又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萧叡坐下来,酝酿了一下情绪,才问:“你可想好了哪日启程?”
    秦月不说话。
    萧叡胆子便膨胀起来,道:“袖袖,要么这样,你想走就走,想回来,也随时能回来,只在这里,我不让别人晓得。你若是高兴,每年回来个把月看看我……”
    秦月笑了:“你说什么傻话呢?皇上。一时半载还好说,我要出入那么频繁,迟早得露馅,倒是可是正中你下怀,是不是?”
    后悔漫上心头,他这是又弄巧成拙,萧叡直想叹气:“我不是想骗你。”
    秦月想了想,说:“初九是复哥儿的生辰,他还没有父亲给他过生日过,等以后随我走了,更难相逢,这辈子怕是没几次机会。你陪他过一次生辰,然后我就带他走了。”
    萧叡怅然若失,明明他早就有所决意,可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硬不下心,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秦月问:“你又想反悔不成?”
    萧叡这才涩然道:“没有,我答应了,我答应你便是。”
    灯火爆了一下。噼啪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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