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膳,一行人还是没有启程。
    月初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雾气被升起的日光驱散后,空气中的水汽开始慢慢蒸发。
    白术靠在墙角下,看着她不知实在发呆,还是在假寐,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月初转动着有些僵的颈项,将脸庞上的碎发拨开,漫不经心地回他的话:“在想……林山县。”
    “带着他们两个,还有那叁个小孩儿,肯定是不能直接去林山县的。”
    白术也觉得烦,要是没遇上太史子周和雍兰泽,说不定他们此刻早就抵达,或穿过林山县了,哪里还会碰上林山县内部这么腌臜的事情。
    月初手中捻着一只青色的络子,垂眸淡淡道:“可是我们得去林山县一趟。”
    “让宋沉寒先带着叁个孩子去其他地方躲躲?”白术不确定地说道。
    月初摇头:“他带着叁个孩子不安全,宋沉寒没自保能力,张口便带着萧国口音,真要是贸然去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会比林山县好。”
    “青丘也不至于处处都是狼窝虎穴吧?”白术是不同意带着是叁个孩子继续走的。
    其实宋沉寒他也不想留。
    至于雍兰泽和太史子周,要是能杀掉,那就更好了。
    “我们在这个村子也不能停留太久,官兵会很快受到这里,村里的百姓会毫不犹豫把我们供出去。”
    “所以,我们就算摆脱了太史子周和雍兰泽,也没有安生日子了?”
    白术眉头瞬间拧在一起,这和他之前预料的不一样,她的心肠实在太软,总是会去管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乱世,没有真正平定安宁的沃土,她救的了叁个孩子又怎样,林山县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失踪。
    不从亲手斩断这祸患之根源,悲剧会一直上演。
    月初对于白术的话并不在意,转头看向趴在窗台上,一直在偷偷听他们说话的太史子周:“去把我房间的舆图拿过来。”
    太史子周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又过了几秒,才慢慢的把头探出窗口:“在哪里放的?”
    月初看着他有些想笑,但好歹是压住了唇角的笑意,淡淡道:“那个一尺半长的红木匣子里。”
    白术扭头望向月初,思考了一会儿:“你何时买的舆图?”
    “舆图哪里买的到,你是不是傻?”月初摇头叹息。
    白术:“你画的?”
    “你当我最近各种杂记和经注都是白看的?”
    月初看着他疑惑的目光,觉得他真的……有点不太合格。
    白术大部分时间都与她形影不离,可是也不至于真的就一刻都不分开。
    他不仅要照顾她,还要打理两人出行事宜,其实一直都忙忙碌碌。
    而她有大把的时间看书,除了要应付他过于旺盛的性欲,她还有很多空闲的时间。
    身体差,也不至于一天睡十二个时辰,那些舆图是她根据记忆,还有这段时间慢慢收集整理的信息,一点点绘制出来的。
    从顺柏府之后,直到燎山城,期间途径或有接壤的县城,大约有十县。
    这十方县志她未离开青丘前看过一次,十县舆图那时她也是当兴趣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子,所以脑海里一直有印象。
    得赖于生来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也可堪堪将十县舆图一一复制,以笔墨令其重现。
    ……
    太史子周很快抱着一只红木长匣走了出来,将匣子递给她后,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内。
    白术望着他背影,冷嗤道:“出息!”
    月初也就听了听,将展翼铜蝉锁扣拨开,取出了厚厚一卷剡藤纸。
    白术将她腿上的长匣拿开,蹲在她身边,看着她掌下厚厚一迭舆图,眼神有些游移。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记得见她一直在写写画画,用他买的藏经纸临摹过《万岁通天帖》和《平复帖》等帖书,也用楮皮纸绘过《江山暮雪图》和《楚城万象图》和《庐陵市井》……
    与白月初朝夕相处只后,他才真正领会到她令人望而生畏的天赋和才能,她无一不通,还能将多重兼顾,甚至深谙精髓。各种书法字迹都能临摹,若是有心造假,当真是真假难辨;在绘画上从工笔到白描,从小写意到大写意,从花鸟虫鱼到市井生活,从山林古道到山河万里,就没有她不会的。
    雕刻造纸、机括熔铸、机关阵图、兵法帝术……他看得越多就越麻木。
    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会,她也才二十七八岁,其中有十年在萧国蹉跎,怎么就能学到那么多东西?
    这是他至今都没能想明白的。
    月初并未注意他游离的目光,从厚厚一卷图纸中找出了林山县的舆图,摊开压在了腿上。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双木村,往南穿过青台岭,就能直达林山县。”
    白术倏然回神,顺着她的指尖,目光往舆图一寸寸挪去。
    画得太细致了,城池乡都、村堡圩市、驿站渡口……全都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甚至连林山县内城建制都有很详细的标注,仅是他一眼扫过去,就能准确捕捉衙署官邸、仓库牌坊、城墙坛庙这些很重要的地方。
    “从双木村往东七里,能至圆水河渡,这是个很小的渡口,可以走水路顺圆水河一路南下,商船途径林山县渡口会停靠一到两日,只要不下船,官差是不会专门上船盘问商船的。”
    白术脑子一惊:“万一呢?”
    月初轻笑:“有些商船,即使是当地衙役也不敢轻易冒犯。青丘官匪勾结,官商勾连,所以行商多有朝中权臣庇护,商船在行船途中会挂起标志,就算是水匪也不敢轻易去碰这些船只。”
    “我们怎么上去?”
    月初笑了笑:“到了再告诉你。”
    白术没再追问,现在脱困是最要紧的,只要摆脱了后面的官匪,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月初将舆图随手卷了卷,装进红木匣中,偏首问道:“这些舆图你……”
    白术几乎是立刻就猜到她想说的话,将匣子上的铜蝉锁扣拨上,认真道:“不会交给世子的。”
    “这些舆图固然详细,但丘南十县已算是青丘腹地,就算盗走也是无用。”
    月初目光依旧清明透亮,指尖挑起他的下颚,拇指擦着他的下唇:“我知道,我是想问,这些舆图你看不看得懂?”
    白术不太懂她的意思,舆图是很简单的东西,他又怎会看不懂?
    月初见他面带疑惑,没再解释什么,将匣子塞进他怀里:“行吧,能看懂我也用不着花时间教你。”
    不过这些舆图又何止他一眼扫过就能看明白那么简单,若真是如此,她也不会花那么大功夫去绘一张张舆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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