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楼吟问:“你看到了?”
    萧玉案点点头,“但我只看到了过去,没有看到未来。”
    顾楼吟想了想,道:“乞丐所见是未来。”
    萧玉案眼眸微沉,“那是因为他有未来。”
    顾楼吟隐约有些不安,“何意。”
    萧玉案不置可否,再次将目光投向湖面。顾楼吟挡住他的眼睛,道:“别看了。”
    萧玉案故作轻松地笑笑:“行,不看了。我们回去罢。”
    两人回到溧州的客栈,恰好又看到之前的小乞丐。跑堂的说到做到,这次直接朝他们身上泼刚烧好的热水。好在小乞丐眼疾身快地躲开了。
    萧玉案拦住小乞丐,问:“之前不是给你银子了么,怎么还来这乞讨?”
    小乞丐眼前一亮,“恩公!”
    “别恩恩恩的,问你话呢。”
    小乞丐不好意思道:“我把银子拿去给孙大娘看病了。”
    萧玉案失笑:“你随我进来。”
    跑堂的闻言为难道:“客官,这……这不太好吧。让一个乞丐进店,会影响其他客人的。”
    萧玉案道:“我带他回房便是。你去准备一些好菜送来。”
    有萧玉案带着,小乞丐趾高气扬地进了客栈。
    菜上齐后,萧玉案道:“吃吧。”
    小乞丐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吃吗?”
    萧玉案笑着点了点头,小乞丐立马狼吞虎咽起来。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萧玉案问:“你之前说你在梦中见过两个‘仙人’请你吃饭,他们是不是长这样?”
    “啊?”小乞丐嘴里塞满了肉,下意识地抬头,顿时愣住了。
    顾楼吟脱下了兜帽,银白的长发垂于胸前。萧玉案也恢复了原来的容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乞丐咽下饭菜,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们……”
    看他的反应萧玉案就知道了答案。他问:“你除了看到我们,还看到了什么?”
    面前的两人各有各的好看,小乞丐说不出哪个更好看,但他更喜欢那个黑头发的,因为另一个白头发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实在不好接近。
    萧玉案道:“问你话呢。”
    小乞丐回过神,道:“我……我忘记了。”
    萧玉案道:“你的梦中,一直有你,对吗?”
    小乞丐茫然道:“一直有我……这是什么意思?”
    萧玉案换了个简单的说法:“你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全是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小乞丐道:“那当然啊。”
    萧玉案眯起眼睛,“我知道了。”
    小乞丐吃饱后,萧玉案就把人打发了。顾楼吟道:“在湖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命数?”
    “应该是这样,”萧玉案若有所思,“所以李闲庭看到的也该是他自己的未来。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有种预感,李闲庭看到的东西一定和他有关。
    顾楼吟忍不住道:“你在湖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玉案凝神沉思,忽然睁大了眼睛,道:“我有一段记忆,是被人拿走了的。”
    顾楼吟道:“你是说,你幼时的记忆?”
    萧玉案心跳开始加速,“好像从我记事开始,身边就有李闲庭。在那之前,我的记忆全是空白的。”
    顾楼吟道:“玄乐宗有一秘法,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萧玉案之前也听萧渡提起过这件事,但他没兴趣记起小时候和萧渡有多亲密,所以拒绝寻回记忆。但现在……
    “走罢,”萧玉案道,“我们去玄乐宗,提前给沈少宗主道喜。”
    第98章
    玄乐宗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忙活, 连宗主沈千雁连暂且放下了手头的事,为弟弟和未来的弟妹挑选喜服。
    蔡寻念和沈扶归被叫到花楼,还纳闷什么喜服不能在宗门看, 要特意到玄乐宗鲜为人知的据点看。待他们看到了送喜服来的人, 这才明白了。
    沈扶归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萧玉案笑道:“给你们送喜服啊。听说最好的布料和绣娘都在淮州,我冒着被云剑阁发现的风险, 特意去淮州帮你们挑的。怎么样, 感动吗?”
    “你有换颜术,哪有什么风险。”沈扶归一时口快,遭到了师妹和姐姐左右夹击的瞪视。
    蔡寻念跺脚,“师兄!”
    沈千雁蹙眉,“这是萧公子的一片心意, 你怎么说话的?”
    沈扶归被迫低头, “我错了。”
    萧玉案忍着笑,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幸灾乐祸, “你错哪了?”
    沈扶归:“……”
    顾楼吟在一旁露出无奈又纵容的表情。
    “说起来, 要在你们成亲的时候举事, 对你们实属不公平。”萧玉案道, “委屈你们了。”
    成亲是件大事, 没人希望在自己成亲的时候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沈扶归似有些幽怨,蔡寻念倒满不在乎:“没事没事,大局为重嘛, 大不了我和师兄日后再重新成一次亲, 就当这次的不算。”
    萧玉案笑道:“好主意啊。”
    沈千雁等几个年轻人说完,道:“你们提前来玄乐宗,想必不只是为了送喜服。”
    萧玉案笑意微收, 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有件私事,需要玄乐宗的帮忙。”
    萧玉案说明来意。蔡寻念道:“你想找回你小时候丢失的记忆?”
    萧玉案点点头,“玄乐宗应该有办法?”
    “当然有。”沈扶归颇为自豪,“一曲《旧梦》,再加上一盏燃尘灯就能搞定——姐,我说对了吗?”
    沈千雁淡道:“你说的这么对,此事就交给你罢。”
    沈扶归迟疑道:“这……”
    “怎么,《南淮抄》你不会,《旧梦》你也不会?”
    “会是会,但我肯定没姐姐会啊。”
    “会就够了。”萧玉案道,“有劳沈少宗主。”
    沈千雁命人拿来燃尘灯点上,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萧玉案和沈扶归。
    沈扶归抚摸着自己的长笛,道:“我话说在前面啊,以我的功力,可能只能让你回想起一些片段。”
    萧玉案道:“试试罢。”
    沈扶归吹起长笛,清远悠扬的笛声在萧玉案耳边蔓延开来。燃尘灯昏暗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他闭上了眼睛。
    ……
    “娘,哥哥……哥哥!”
    萧玉案赤脚奔跑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污秽。正值寒冬腊月,他身上穿着哥哥留下来的,偏大很多的衣袄,脚上的鞋早就跑丢了,一双小脚被冻得通红。
    他和哥哥一路从盘古山逃到这座小城,他两天没吃东西,饿得趴在哥哥怀里咬他肩膀。后来,哥哥帮他去找东西吃,他们不知怎么就走散了。萧玉案只好抹着泪找哥哥,他问了好几个路人有没有见到他哥哥,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到了晚上,街上的人全消失了,所有的屋子都关着门,也没有人点灯,生怕把什么引来似的。
    萧玉案又冷又饿又怕,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额头擦过地面,火辣辣地疼着。他再也忍不住,在寂静的长夜中放声哭了出来。
    “小孩子在半夜哭的话,是会被吃掉的哦。”
    萧玉案挣扎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波绵长,含着暖意柔情的眼睛。
    眼前的人一袭青衣,手持一把折扇,有点像之前教他读书写字的先生,但又比先生好看得多。
    萧玉案愣住了。
    男人蹲下身,问:“你父母呢?”
    萧玉案摇摇头,“死、死了。”
    男人又问:“你现在就一个人?”
    萧玉案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哥哥,我在找哥哥。”
    一只手伸到了萧玉案面前,手指修长洁白,带着淡淡的墨香。“我带你去找。”
    萧玉案纠结了很久,男人也没催他。然后,他将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男人的掌心上。
    男人把他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萧玉案道:“阿……阿念。”
    “我带阿念去找哥哥,”男人道,“但在那之前,先把碍事的东西解决了。”
    李闲庭来到小镇是为了解决在镇上作恶的邪祟。这等低级的邪祟对他而言于蝼蚁无异。他一手抱着萧玉案,只用单手便在顷刻之间解决了一切。邪祟爆裂而亡的时候,他用衣袖遮挡,免得有脏东西溅到怀里人的身上。
    萧玉案窝在李闲庭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大哥哥你好厉害,比我爹娘还厉害!”
    “大哥哥,”李闲庭失笑,“原来我这么年轻。”
    之后,李闲庭带着萧玉案四处探访,却始终没有萧渡的消息。他只好先把萧玉案带回了自己修行隐居的虚府。
    刚失去亲人的萧玉案极度缺乏安全感,他就像一根小尾巴,只要醒着就要黏着李闲庭;睡着的时候,也要用手抓着他的手指。
    萧玉案模样可爱,性格乖巧,灵根天赋上佳。李闲庭独身一人多年,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小玩意,竟丝毫不觉吵闹烦人。他特意调查了萧玉案的身世,确认他除了失散的哥哥以外没有其他的亲人,便动了收徒的心思。
    阳春三月,虚府上青草初绽,落英缤纷。
    在这片如画的景色中,李闲庭正立于窗前作画。只见他眉若远山,温雅如玉,相比隐居的修士,更像是避世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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