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摇头。
    即使不摇头,闻人椿也知道他的回答。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从霍钰的眼睛里看到喜服上绣的那一对鸳鸯。
    哦,那原来竟是对苦命鸳鸯。
    闻人椿心头一阵发涩,转过身抱了上去。
    霍钰拍拍她的后背,哄道:“伤疤都是会好的。你忘了吗,我们家就是开药材铺的,一定不让你留疤。”
    闻人椿不言语,环抱着的手却越来越紧。
    霍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喂她吃了颗定心丸:“小椿,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只要我们的心在一道,这个家就不可能散。”
    他的许诺,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闻人椿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并不做声,只是将脑袋埋到了他怀里,连带着汹涌的泪水。
    几日后,文在津来了明州。他比约定的日子早了一些,说是可怜闻人椿的伤。他还带来了一些药典,都是留存不多的拓本。
    本以为闻人椿会感激不尽,谁料她只取了一本,将剩下的统统搁置一旁。
    “你信里头不是急得很吗?”
    “是我弄错了,不急了。”
    那些相生相克的草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性,会不会要人头晕失神,会不会害人胎儿,如今都与她无关了。
    她顾不好自己,哪敢替别人操心。
    第73章 自信
    闻人椿在那朵椿花没了之后变得更加安静了。
    她再也没有走出过院子, 还请小梨去那位道士那儿再讨了一些符。在她的勤快之下,泥黄的符纸很快贴满了小院的四面墙,密密麻麻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子里住着什么妖怪。
    许还琼听说了,遣人来请她, 想为娘家人的步步紧逼做些弥补。
    闻人椿难得硬气地拒绝了。她说,要信, 那便信到底吧, 毕竟她是真心希望孩子能平安降生的。
    许还琼听了女使传回的话, 不禁惆怅自问:“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娘子, 她这是以退为进啊!主君瞧了定然心疼。”
    “但那伤——对一个姑娘家,确实重了些。”
    “对您这样娇养的, 自然是重了些。可咱们都是奴,个个糙皮子,若不是进了府, 日子可要更苦呢!”
    “哦?”门被推开, 钻出一句疑问。霍钰今日回得早, 又是鲜少地一回来便进了许还琼的屋子, 偏巧听到主仆间的碎语。他在许还琼的身边坐下, 话却是冲着菊儿的:“如此说来, 这么多年我好似确实没见过菊儿吃苦。”
    “钰哥哥......”许还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只是霍钰的话更快一些, “看来做许府的奴才要比做霍府的舒服些。菊儿,你可想念许府的日子啊?”
    菊儿识相,立马诚惶诚恐跪倒在地。
    霍钰却当见不到,捏了一盏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许还琼心明如镜, 她知道霍钰是在给闻人椿鸣不平,不是今日,也是明日,霍钰会让许府明白闻人椿的地位。
    因而她更坚定了,要与许府划清界限,要让钰哥哥明白她是全心全意站在他身边的。
    “钰哥哥。”她摸着肚子,倾身向前,“要不先让菊儿下去吧。上回你说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我想跟你再商量商量。”
    霍钰垂着睫毛,等到菊儿退下之后,才开口:“手串上的香究竟是何人做的?”
    ......
    然出乎许还琼的意料,半个时辰后,惊松木的事情讲得差不多了。霍钰又将菊儿的事情翻出重提。
    他说他不喜欢是非心肠。
    还说他素来不喜欢许府或是霍府调教出来的女使婆子。
    许还琼低头听着,她想说话,但那些不是霍钰爱听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吞下。
    “近日管事婆子应当又在招女使小厮,你挑个顺眼的,请菊儿回许府之前给你好好教一教吧。”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求情的。
    “钰哥哥。”在霍钰离开之前,许还琼才露出一丝真性情,待他驻足、回头,她才接着说道,“等小椿进门了,我不会落得和姑姑一个下场吧。”
    她有些哀怨,又有些勉强维持的自傲。大抵有那么一刻,霍钰在她脸上看到了七分的娘亲。
    他不会让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于是折回去抱了抱她,道:“不会的,你这是听多了下人们的胡言乱语。”
    ......
    局中人看不懂,文在津却是一语道破:“许还琼之于他,是一辈子的责任。”
    理应被安慰到的人却对他说:“这个素汤很鲜,你趁热尝一尝吧。”她还好心地替他拌了拌。
    文在津侧目而视。这一回相见,闻人椿好似真的不一样了。虽不至于脱胎换骨吧,但从前那股子少女的轻脱劲儿不见了。
    她开始心事重重,难以一眼看透。
    “小椿,对不起。”文在津以为自己是有责任的,无论是陈隽的死还是闻人椿的伤,都是他侥幸造成。
    闻人椿并不这么想,她不以为意地晃了晃头,仍旧执迷于那碗汤:“喝喝看吧,给我提点意见。”
    两人纯属鸡同鸭讲。
    文在津只好退让,与她讲些旁的事情,譬如药方、佛法。
    这是闻人椿头一回对佛理露出兴趣,她问文在津:“早晚抄经做功课,真的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
    文在津指了指自己,苦笑:“你看看我。”
    “你这样挺好的。放下苏稚,你们两个人都能欢喜平安了。”
    是这样吗?
    文在津扪心自问,他始终忘不掉苏稚那头披散着的乌发,光亮柔顺,总有如练的月华洒在上头。
    “文大夫。”闻人椿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叫他,“你当初是怎么忍住对苏稚的喜欢的啊?”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当时好像也是这样的。明明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霍府二少爷英气非凡,如书中冒仙气的哥儿,可她知道身份是天差地别,便习惯低头,不贪看、不肖想。
    事实证明最初的她才是对的。
    气氛一度安静,文在津不知想到了何处,忽然补了一句:“许是我还不够喜欢吧。”
    “那你觉得我对霍......他的喜欢够不够?”她问得诚挚,像追着先生要答案的学童。
    文在津被难倒了。
    他皱皱眉,说:“我觉得你很喜欢霍钰。”顿了顿,又说,“我想他也感受到了。”
    “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霍府的二少爷,如今又自立门户做了主君,自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
    “可是......我同他说好痛好痛,他都不相信。难道这也是不得已吗?”
    闻人椿总是克制不住地去看那块白纱。纵使盖着厚厚一层,闻人椿却好像还是望见了里头蜿蜒曲折的伤口,它不再鲜红,却更加丑陋了。
    “祛疤的药膏还有吗?我给你拿一瓶。”
    “唔。”闻人椿摇头,她想要留住它,给自己一个教训,“何况那方子治不了这么深的疤,就不要徒留希望了吧。”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近日看起来好像很累。
    文在津医者天性,担忧地抓过她的手要把脉。
    闻人椿没有缩手,不过很快开口,否认了文在津的猜测:“我没有害喜。”
    “你吃过避子的药汤?”
    闻人椿点点头。
    “是霍钰?”
    “是我自己。”闻人椿收回手,理了理衣袖,“谁也不能保证大娘子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我不小心怀上,夺了长子的位子,岂不是又要腥风血雨。”她讲得平平淡淡,就好像她从未求子心切过。
    除了叹气只能叹气。文在津又问:“那他知道吗?”
    “嗯。”
    虽然他知道的那回没有说话,但闻人椿觉得他应该很欣慰吧,不用做恶人,不用对她解释什么权宜之计,不用替她擦眼泪,她已经听话地未雨绸缪起来。
    其实这真的不难,只要将自己的爱削去一些,就能想明白。
    “文大夫,你说我和他能白头吗?”闻人椿又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
    “人定胜天吧。”
    “天命注定啊。”
    “小椿,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她笑了下,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傻笑,总之并不快乐。她反问:”若你是我,你会开心吗?”
    “......”
    “我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歹毒有心计的女人?”
    “不会的!”他笃定她的天性。
    “不,你不知道。”
    “小椿......”刹那间,文在津的脸上写满了悲天悯人。
    “看来我是真的要看看佛法经文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误入歧途。”她垂了眼睛,看不清里头的心绪。
    有怨吗?有恨吗?
    都有的。
    她是凡女子,难道落得这般田地还要活泼喜悦满院子地跑吗。
    闻人椿反常的阴郁教文在津担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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