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玄色做底,映衬得一截雪白的玉足几乎生出妖异的冶艳。
    总有些地方不大对头——陈煜方想着。
    天空中闷着一场雨,一行车马重又回宫,蜿蜒着摆开尾,钻进了深深的宫廷。
    太医用了药,方眠这一觉睡得沉沉不知人事。隐约似乎听到荜拨雨声,潮气顺着琉璃窗爬下来。她迷茫地在梦中漂浮着,记得不知何时也有过这样的天气。她坐在越王宫的玉阶上,等着给父皇看功课,方驭就蹲在她脚边,一页页翻看纸册。边上全是宦官宫人,无数眼镜盯着,方驭浑不在意,笑她:“这般认真做什么?”
    她说:“左右是纸,不写了用掉,等着它上天变神仙么?”
    方驭弯着明亮的眼睛,知道她在说的实则是风筝,“有镇纸压着,它上哪成仙?”
    他在问要到哪去放风筝。方眠想了想,“天晴的时候,茶花仙女伸手一点——”
    方驭冲她挤了挤眼睛,“好啊,不知道何时天晴,我们就让茶花仙女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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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留言,
    方驭弟弟骄傲地挺胸,
    小隋蹲在墙角划圈圈,
    方眠翘着二郎腿写复国计划通,
    弘秀小师父写信给我到底啥时候有肉吃?
    白袍僧梅雨亲芳泽
    黄梅季的雨淅淅沥沥,拖得整座洛城都泡得透了,砖缝里生出青苔,鲜嫩青绿缓缓爬上宫墙,照得空空宫道分外寂寥。
    东江水的汛情折子一封紧似一封,南边越国属地的暴乱又闹过了几重,西北则遭了旱灾,开春至今滴雨未落,麦苗由青至黄,和耕牛农民一起,枯燥地在朔风中低着头。
    皇帝日理万机,洛城陈宫中忙成了一锅粥,面上虽仍秩序井然,却有年长些的宫人看出门道——皇帝已有三五日未曾上朝,或曰未曾退朝,在凌霄殿里一刻不停地召人商议对策,显见得已是焦头烂额。与这些事一比,前日越国质子方驭行为不端冲撞御驾也成了小事一桩,不消当廷商议,几个近臣随口一拨,皇帝便落了印,将之褫夺现有官位,贬往西北做农事督察使。
    霍晨江催着宫人换茶换水,自己也偷空出了一趟后殿门,将一张大氅抖开,披在方眠肩头,压低声音,“贵妃娘娘先请回罢,陛下眼下抽不出空来,您跪这一夜,陛下若是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您再跪下去,也没得平白弄坏了身子。”
    瘦削娇小的少女直直跪在凌霄殿后,装束华丽至极,却淡淡垂着眼帘,殊艳的面庞上絶少表情,被鬓角簪的细水晶坠子摇摇晃晃地映着,直似水光潋滟。只是不知是冷是累,脸上透着层薄薄的苍白,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全当霍晨江不存在。
    他叹了口气,也只好抽身回去,换了茶水点心,送走了一批文官。那批人一出门,他便见隋戬抬手捏了捏眉心,连忙插空道:“陛下不去看看?”
    隋戬看了看天色,皱眉道:“不是叫她回去么?还跪着?”
    霍晨江点点头,赔笑道:“娘娘重情义,年纪又轻,就这么一个弟弟,心疼些也是有的,难免失了分寸……”
    话音未落,隋戬已打了个响指,冲宫女一叩桌面。宫女开了门,一帮早等得腿软的官员推门而入,各自展开折子倒苦水,隋戬展开眉目,一一接过去话头。霍晨江瞧科,知道这是已动了怒,也不敢再说,悄悄退下去,自打了个盹。
    小宦官见状,忙递上细毯靠枕,霍晨江骂了句鬼灵精,又嘱咐道:“好生伺候着,少多嘴。”
    小宦官应了,又问:“师父往常惯常叫我多跟陛下逗闷子的,今日怎么又要少多嘴了?”
    他横了傻小子一眼,话也只说了一半,“陛下往日心情好,如今都几日没合眼了?少去招惹。”
    小宦官推门去了,外间话音逐渐纷杂,霍晨江刚合上眼,突听外头人声一静,随即传来一阵瓷器爆裂的声响,“啪”地脆响在耳际,惊得他蓦然睁开眼滚下地去,边跑边抖开袍子,还未到跟前已往下一跪,慌忙抱住了隋戬的腿,“陛下当心碎渣子!”
    大臣和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站了一地,方眠跪在地上,全身伏着,额头抵着地,扣在地上的手已指节发白,显见得是强闯进来为方驭求情,下了死决心,脊背发抖,不发一言。
    一只白玉杯被隋戬掼在地上砸得粉碎,他仍要向前,大抵是想将方眠拽起来问个究竟,被霍晨江这么拦腰一抱,怒得屈膝一踢,“松开!叫她起来再说一遍!”
    隋戬素性冷淡,极少七情上脸,如此一高声,书房里的人都下意识地抖了抖肩,小宦官吓得直挺挺跪了下去。
    唯有方眠攥了攥地面,竟当真直身起来,定定注视着前方某处,哑声道:“质子虽不是太子,却也是爹生娘养,既然爹娘都没了,便只剩臣妾这个姐姐记得他年未及冠,还是个孩子。陛下心意已决,臣妾自知无可回转,那便请陛下也将臣妾贬到西北去,姐弟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霍晨江听了,直觉如有一缸冷水兜头浇下,手都发麻。其余众人不明就里,只知道是方驭犯了忌讳才被贬,但就以方驭的人才品性,明眼人都知道假以时日必成气候,陈国皇帝玩一手防患于必然也无可厚非,只没料到贵妃血气这般浓,竟跟皇帝面对面呛了起来,于是更加觉得这一趟来得倒霉,头也不敢抬。
    室内静了半晌,隋戬看向方眠,她的面庞被那细碎的水晶映衬得如同沉在水光中,竟不怒反笑,“你跟他?如何照应?”
    方眠的面庞骤然蒙上一重惨绿,咬住了苍白的嘴唇,重俯身下去,重重磕了个头,“那臣妾替他去。西北那样的险恶去处,臣妾虚长他一岁,没有看着他孤身一人——”
    隋戬没等她说完,已抬了抬手。宫人连忙开了门,送走早已僵了身子的官员,自己也撤身出去。霍晨江也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咧着嘴回头,“陛下,娘娘身子不好,您也当心气坏了自己的——”
    一句话未落,隋戬已漠然向他看来。那一眼冰寒入骨,携着凛凛威严,霍晨江忙敛了神色,抽身出去关上了门。
    方眠仍伏在地上,脊背微微起伏。隋戬攥着手心忍了半晌,缓缓蹲下身去,涩声道:“你懂不懂朕的心?”
    她的声音伴着疲惫,“臣妾懂。”
    他嘲讽地轻笑了一下,“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你什么时候才肯叫这一句‘臣妾’?”
    她盯着眼前的地面,“臣妾明白。陛下胸中有公义,眼中察秋毫。阿驭做了错事,断无可赦之理,不过去年秋,誉王囚禁奸杀官女,判了罚俸八月。冬,户部马敏奸民女三人,杖责二十了事……”
    “不错。他犯了事,是其一,犯了你,是其二。一如此,二如此,你要朕如何放过他?”
    方眠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水泽,倏忽而逝,“……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方眠撑起身,捏了捏发麻的膝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被隋戬两步赶上了钳住了手臂,“说话。”
    她目视着前方,咬了咬牙,终于气性上来,话音仍极平静,“我们无家无国,无可立足,连蝼蚁贱民都不是。不论我们做什么,对陛下而言,都不过是靴底泥炉底灰。易地而处,若我是陛下,也会肆无忌惮。我明白,陛下,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处置罢。”
    手臂上滚烫的大手继续僵持了一晌,倏地松开了,隋戬的声线极冷,“朕如何待你,朕以为你是明白的。”
    她讥诮地一笑,“我是如今才明白。”
    她拢起綉金丝线的广袖向门外走去,外头又下起了雨,树叶被雨丝打得沙沙作响,伴随着隋戬的话音,“方眠,你没有心肝。”
    方眠足下略微一顿,细长的秀美稍微痛苦地拧了一瞬,终究垂下长长弯弯的睫毛,掩住密密神色,还是迈过了那道门槛,转身重新跪下,朗声道:“生养之恩如山,臣妾没什么能还给越国的,这副身子给了陛下,只有一副心肝还给故国,旁的事,确然不能在意了。望陛下成全。”
    细腰窄肩的少女在细雨纷纷中合身拜倒,久久未动。有宫人拉上了门,她仍未直起身子。寒气透着阴潮一阵阵涌上来,腰肢弯折渐渐失去知觉,不知过了多久,霍晨江叫道:“娘娘,您要的恩典。”
    她蓦地抬起头来,慌乱接过圣旨,无奈眼前发花,无论如何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霍晨江叹息道:“收回督察使之职,将……将公子发往边地弼马。娘娘,可不能再跪下去了啊……”
    方眠浑浑噩噩地接过伞,在阶边捂着膝盖坐了许久,方才攒出力气站起身来,慢慢地挪了回去。
    明莲等在外头,她推开热烫辛辣的姜汤,脱衣的力气都没有,直挺挺往榻上一趴,将头埋进去,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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