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会对宝婳肚子里的孩子产生憎恨……憎恨它想要夺走它母亲的生命,夺走秋梨放在宝婳身上最后那丁点温暖的寄托。
    宝婳眼角溢出了水光,却仍是无法张开眼睛。
    她只能紧紧地握住那只手,她想要让秋梨不要哭。
    “药端来……”
    “你想清楚了吗?便是我开的药,在保大与保小之间也只能选择一个……”
    “废话真多——”
    梅襄手指轻柔地拂开宝婳脸侧的碎发,声音喑哑得不像样,他实在不敢在宝婳的耳边说出什么不要小的这种诛心的话,他只能用着很轻地声音告诉她:“我不能没有婳婳……”
    隗陌叹了口气,将药递给了他,梅襄便饮下一口,直接以口相渡,将药汤一滴不剩地迫着宝婳喝下。
    宝婳意识到这药汁也许会伤及胎儿,即便疲惫到了没有力气,却仍是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从她唇角溢出的少,梅襄喂得却更多。
    那药是隗陌所配,从喉间滑下,带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须臾之间,宝婳不知从哪里又激出一股力气,她微微睁开眼缝,隐约看到了一屋子的人,包括脸色惨白的秋梨,包括站在隔屏外探头探脑紧张搓手的隗陌……
    “婳婳……”
    有人轻轻蹭了蹭她的面颊,宝婳才蓦地发现,她的二爷……一直都在她的身后啊。
    宝婳本能地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好像忘了了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很快,她听见了稳婆惊喜颤抖的声音,“生了……生了……”
    她的身体里似乎滑出了一块肉,所有的重担轰然倒塌。
    宝婳再坚持不住,彻底昏阙了过去。
    宝婳在昏迷中的时间仿佛仅仅是一睁眼和一闭眼的功夫。
    但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
    她醒来时,梅襄便枕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掌还贴在宝婳的脸上,也不知放了多久,压得宝婳半张脸微微发麻。
    “二爷……”
    她的声音沙哑,显然也还未恢复。
    梅襄蹙了蹙眉心,宝婳便立马住了口。
    他的眼底青影很重。
    他这几日……很辛苦才是。
    梅襄发觉睡梦中被人注视,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微微敏锐,待看到宝婳时,又是一怔。
    “你醒来了?”
    他赶忙起身,叫人将汤食端来。
    “你昏睡了很久,要先吃点东西再同二爷说话。”
    宝婳乖乖地点了点头,他却抚着她的头发,深深地凝望着她,然后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轻道:“宝婳,你很好,没有抛下二爷……”
    宝婳微微泪目,却很快被他擦去。
    他是唯恐她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
    宝婳吃过了东西,又简单地清理了身上,梅襄才让奶妈将孩子抱来屋中。
    孩子很小很小,刚刚出生,竟比猫大不了多少。
    宝婳想要抱她,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个女儿。”
    宝婳微微惊喜。
    “那……那她的名字想好了吗?”
    她好不容易抱住了女儿,看着小娃娃阖着眼睛恬淡的睡容,又不敢太大声将她吵醒。
    梅襄问她,“你觉得阿鸾这个名字如何?”
    她当初梦见鸾鸟入怀,之后便有了女儿,倒也极为合适。
    宝婳显然也想到了怀女儿时的那个怪梦,她反复念了两遍,只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就该是女儿的,当即也点头应下。
    她之后又问了秋梨的情况,梅襄告诉她秋梨当日也显然被她吓坏了,只等她好些再见对方。
    宝婳点了点头,想到秋梨,心中又是微微的怜惜。
    第79章
    宝婳生产这一遭简直吓坏了梅襄。
    好在隗陌那一碗药下去, 堪堪挽救了她们母女俩的性命。
    不怪人说生孩子的时候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宝婳为自己从前的大言不惭感到深深的惭愧。
    宝婳养得稍稍有个人样子的时候,这才让人请秋梨过来。
    秋梨见了她后,倒也不似当日那样愁云惨淡。
    她弯起唇逗弄着小阿鸾, 心情似乎早已平复下来。
    宝婳望着她,仍有些不安,“秋梨, 我那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秋梨抬眸看向她,轻声道:“你那天……确实是吓到我了,不过后来你平安了, 我又将心搁回了肚子里。”
    “我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宝婳, 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现, 其实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你,日后还是阿鸾的干娘, 我从前太过于自怜自艾了……”
    她的眼里仿佛蕴含了光彩,看起来很是不一样。
    当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所封闭的心境便开始渐渐裂开了一道裂缝。
    宝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令她恍然大悟。
    那些辜负她的人和事,其实对她都没有那么重要。
    而那些对她重要的人, 其实从来都没有辜负过她。
    就像宝婳……她在秋梨觉得就要失去她的时候,又活了下来。
    这样对于秋梨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她往后余生都不需要再去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人, 更不需要令自己背负他们所带来的折磨。
    如此,她方为自己寻到了解脱之法。
    宝婳见她这回是真正的豁然开朗,又忍不住张开手臂将她抱了抱。
    “秋梨,你还记得吗?”
    秋梨问她:“记得什么?”
    宝婳缓缓地说:“我曾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想要带秋梨离开的事情……”
    秋梨听到这个,情绪微微低落,“我记得,宝婳,是我对不起你。”
    宝婳摇头,“这不是秋梨对不对得起我的事情。”
    “这说明,秋梨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甘愿这样去做。”
    她抚着秋梨的后背,声音极为轻柔,“秋梨,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一个人。”
    秋梨听到这话阖上了眼,没能克制住眼泪。
    即便她在宝婳生产之后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当宝婳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落泪。
    那颗如死水一般的池子,终究不能永远保持平静,随着她的情绪渐生波澜……
    秋梨能自己想通这一切,对于宝婳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如今虽嫁为人妇,可二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允她时常出府去看秋梨,亦或是秋梨时常入府来看她。
    可她到底没有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秋梨身旁。
    如今秋梨自己能解开心结,宝婳才能真真正正地为她松了口气。
    出了月子之后,除了奶妈日常照顾阿鸾,大部分时间,宝婳都更喜欢自己哺乳孩子。
    可这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小阿鸾趴在她跟前吭哧吭哧,愣是喝不到奶水。
    问了奶娘才晓得,宝婳这是奶水堵了起来。
    奶娘告诉宝婳回头拿热毛巾敷敷就能好了,之后便抱着阿鸾下去休息。
    晚上宝婳不大好意思叫那些没成年的小婢女做这些事情,便让梅襄打热水来。
    梅襄瞥了她一眼,“你总这么害羞做什么,这等小事都还要二爷亲自动手。”
    宝婳微微羞涩,让他把热帕子递给自己。
    梅襄到床边将帕子给她,就瞧见她自己撩起了衣服热敷。
    “这样能好么?”
    他上了榻,下意识拿起床头的书,缓缓问她。
    宝婳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便轻声道:“明天叫阿鸾试试……”
    梅襄看不下书,便问她:“你怕是忘了二爷也略通一些医理,怎不叫二爷来帮帮你?”
    宝婳愣了愣,想到他确实是看过很多医书,顿时埋怨道:“二爷怎不早些帮忙,何苦叫我受这么多罪?”
    梅襄挑起唇,“这不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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