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封寒眼神不动,纠正他:“记错了,上一次剪指甲是在六天前。”
    祈言点点头,想是自己混淆了,转念又问:“为什么将军这么坚定,是我记错了,而不是你记错了?我的记忆力比你要好。”
    “因为我是你的将军。”陆封寒语气淡淡,却毫无动摇。
    祈言固执追问:“为什么?”
    陆封寒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祈言的几根手指一起握在自己掌心里:“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对上怀里人清凌的目光,又无奈解释,“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把当天发生的和你有关的事全部回忆一遍,分门别类。相较而言,对关于你的这些小事,我记忆力很好,大脑里可能专门分出了一个区来储存。”
    他仔细思索,想概括自己的记忆方法,但很快发现,“不自觉地就都记住了。”
    不存在什么方法。
    这种“不自觉”地去记忆,已经融入了他的本能。
    陆封寒不是一个在意细节的人,每天领着舰队来来去去,案桌上永远有堆积的文件和事务。
    但,他是联盟的准将,更是祈言的将军。
    剪完指甲,陆封寒加班批后勤部临时递上来的文件。
    奥丁遣来一艘军用运输舰,全是物资,顺便还送来了一艘全新的主舰,聂怀霆将命名权给了陆封寒。
    金属笔悬在虚拟屏上,陆封寒转眼问在旁边安静看书的祈言:“新送来了一艘主舰,要叫什么名字?”
    “我来取名吗?”祈言认真想了想,“伊什塔尔?古地球时代,巴比伦神话里的战神,伊什塔尔归来时,春天也会随之到来。”
    陆封寒很清楚祈言取名的短板,听见这个名字还有两分惊讶。将其输入系统“那就用这个名字了。”
    批完文件,确定没有疏漏,陆封寒关闭了虚拟屏幕,见祈言还在看书:“在看什么?”
    “一篇语言学论文,研究地球时代人类的语言表达模式。里面讲到含蓄的表达方式时,举例说,地球时代,两人在夜晚散步时,一方想表达爱意,可能会说,‘今晚月色很美。’这个研究很有趣。”
    祈言好奇抬头,“将军,如果是同样的场景,你会不会这么说?”
    “不会。”陆封寒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言辞笃定,“因为月色在我怀中。”
    第九十一章
    休息区的金属圆桌旁, 祈言捧着盛了清水的杯子,望着舷窗外,明显在出神。
    “祈言你在看什么?”叶裴手撑在桌面上, 探过身,顺着祈言的视线往外看, 只看见黑漆漆一片。
    今天技术部破天荒地能休三小时的假, 夏加尔也能空出两个小时来,三个人一拍即合, 又拉上祈言,难得聚在了一起。
    “我在看月亮,”祈言回过神,指了一个方向,“我们现在经过的地方是凤尾螺星团, 那边表面显出赭红的是一颗适居行星,它有一颗卫星伴生。从赭红行星的地面上看,卫星的模样跟勒托的月一长得很像, ”他微微一顿,“月色都很美。”
    “月色”两个字, 祈言说得很轻。
    不过这个细节没被人发现——叶裴和蒙德里安、夏加尔都被祈言话里和勒托相似的月色吸引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透过舷窗, 观察那颗遥远而不显眼的卫星。
    好像透过那颗卫星,就能望见勒托的月亮一样。
    指挥舰两侧有星舰群匀速前行, 几人坐回原位, 叶裴撑着下巴:“话说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指挥舰是一条巨大的鲸鱼,鲸群正在深海中向远处迁徙, 我们则在鲸鱼的肚子里!是不是很浪漫?”
    夏加尔正在喝面前的果汁,摇头:“我觉得指挥舰是巨大的炮台,旁边的舰群是别的炮台, 大家一起组成一堆炮台!”
    叶裴轻轻翻了个白眼:“夏加尔少校,你脑子里全是槍啊炮什么的,以后会没恋爱谈的!”
    “在远征军庞大的单身队伍中,我毫不起眼!”夏加尔笑容灿烂,咧嘴露出白牙,抓了抓后脑勺,“竟然被你发现了,我已经是少校了!”
    他侧过身特意露出肩章上的杠星,“前几天才升的,几次战事的军功集在一起就升上去了。现在在座的诸位里,我的职衔最高!”
    蒙德里安很配合:“是的,长官。”
    夏加尔志得意满:“等我再攒攒军功,最后应该能升到中校。”
    叶裴咬着吸管:“最后?”
    “没多少仗可以打了,”夏加尔掰着手指头数,“反叛军一共十二支军团,现在第五、第七、第八、第九和十、十一、十二都被灭了,仅剩第一、二、三、四、六,五支军团还在负隅顽抗。但按照远征军现在的势头,两场仗,最多三场,就能灭了他们,直接将指挥舰开进反叛军智者住的神廷!”
    他故作叹息,“所以,留给我升职衔的机会实在不多了!”
    蒙德里安听完,忽地开口:“像做梦一样。”
    “对啊,”夏加尔咽下果汁,脖子和手臂上露出的肌肉紧实,“成立日那天,炸弹跟彗星一样落进勒托,慌乱里,谁能想到在不久后的现在,我一个远征军歼击舰序列的上尉、不对,少校,都已经能开始想指挥舰用什么姿势开进神廷了?”
    他又抓抓头发,苦想了一阵,问祈言,“我当时在你的悬浮车上说的什么话来着?”
    祈言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你说勒托就这么让出去,联盟怎么办。”
    “对!就是这句话!我现在明白了,联盟怎么办?根本不需要思考!联盟要把被抢走的东西通通抢回来!”夏加尔瞬间热血沸腾,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正想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突然听见斜斜传来一个问句:
    “抢什么?”
    偏过头,夏加尔怔愣三秒后,“唰”一下站起身,抬头挺胸,拍得发红的手掌横在眉尾处:“指挥好!”
    尾音利落。
    叶裴和蒙德里安也连忙起身敬礼:“指挥好!”
    “下午好。”陆封寒回话时,手极为自然地搭在了祈言肩上。
    瞥见陆封寒的动作,夏加尔眼睛有点发直,有些磕绊地开口:“指挥您过来是?”
    “来接祈言。”视线随之落到坐着的祈言身上,陆封寒嗓音缓了两个度,“三点了,现在过去?”
    等祈言跟陆封寒一起往外走,夏加尔不由盯着两人的背影。在看见陆封寒解下外套披到祈言肩上、肩章上的银星一闪而过时,他没忍住小声道:“完了完了,我在歼击舰序列认识的一个前辈,叫卡尔文,据说将自己账户里三分之二的钱都拿去下注了。”
    远征军内部的赌局是公开的秘密,叶裴好奇:“他下的哪边?”
    夏加尔一脸同情:“赌指挥在三十岁前开不了第一槍。”
    叶裴拍了拍夏加尔的肩:“看来只能靠你多存点星币,等你那个前辈快饿死的时候,发善心接济接济了。”
    回到指挥室时,已经有一个治疗机器人待命。亮起的虚拟屏上,视频对话框连着,能看见正在实验室忙碌的伊莉莎。
    祈言一眼便发现:“你怎么架着一副眼镜?”
    伊莉莎抬起头,不太习惯地托了托眼镜框:“这是最近白塔的新风尚,不知道是谁开始的这种复古装饰,现在无论是九十五岁的安德森教授,还是比你年纪大几岁那几个,人手一副眼镜,大概这样会显得大家都很有学问。”
    她捏了捏酸痛的脖颈,问到正题:“你上次吃药是在什么时候?”
    “十五天前,”祈言记得很清楚,“我最近情绪非常平稳,虽然记忆仍会混淆,但负面情绪已经很少出现了。”
    听见这个回答,屏幕里的伊莉莎朝陆封寒望了一眼。
    “所以我自主判定,暂时不需要大量药物来降低负面情绪的影响。”祈言说起时,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松。
    “当然,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伊莉莎笑容欣慰,“不过,这种药物你已经服用了快十年,保险起见,接下来的半年里,每两个月可以服用三次,之后再完全停药。”
    祈言没什么异议:“好,我会记得的。”
    “另外,没有了药物作用,你在痛觉方面会逐渐趋于正常,但相对平常人来说,耐受阈值仍会低一些。”伊莉莎目光温和,“我很开心。”
    等视频通讯挂断,祈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想,他也很开心,那些恐惧、不安和自我怀疑,都被远远隔绝在外。
    这时,陆封寒从后面抱着他,耳垂被吻了一下,身后的人低声开口:“我记得第一次陪你去图兰时遇见了爆炸,后来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说有,耳垂被草尖扎了一下。”
    提起这件事,陆封寒胸廓轻颤,笑声溢出来,“我当时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娇气,只好给你吹了吹。”
    这段记忆祈言记得也很清楚,左边耳垂甚至还能回复当时的刺痛感,他刚想申辩,突然感觉耳廓被很轻地咬了一下。
    祈言呼吸立时便是一颤。
    如同被蛊惑般,陆封寒顺着祈言的耳垂一路向下,自颈侧吻到了喉结,精致的锁骨犹如绝妙的艺术设计,轻易便攫取了他的心神。
    祈言察觉到陆封寒的胸膛逐渐热烫,一声声心跳就在他的后背处,指尖有电流经过般,有种刺麻感。
    随着亲吻加深,陆封寒肌肉薄削的手臂轻易将祈言抱起,两步放到了会议桌上,正面吻上了祈言凉薄的唇。同时,他的一只手托在祈言的耳鬓旁,简单的小动作里,透出一种隐忍与珍视。
    会议室中绘有星图的虚拟屏,舷窗外映出的遥远恒星,都在这一瞬间被旋涡卷入,引入浩渺的星海之中。
    “言言……”
    陆封寒贴着祈言的唇角,嗓音沙哑而柔和,裹着一层气音,似乎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雄性荷尔蒙。
    祈言五脏六腑都已经被独属陆封寒的气息充满,甚至连骨髓都被寸寸浸染,眼前的一切都像蒙着一层薄雾。
    他迟了几秒才回应:“嗯?”
    “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嗯?”像是在确认独属自己的占有。
    这个问题难度太过,祈言半睁着眼:“不……知道,”思考数秒,他嗓音微哑,嘴唇被亲得发红,“好像只是某一天早晨醒来,我就已经爱上了将军。”
    第九十二章
    由祈言命名的主舰伊什塔尔号被放入了龙夕云的舰队。
    会议桌边, 杜尚絮叨:“指挥,伊什塔尔号虽然是机动型主舰,但我经常打冲锋, 机动型的也很适合放到我的舰队里啊!”
    陆封寒靠椅背坐着:“舰队里有四艘主舰的人没资格开口要新舰。”
    立刻,围着会议桌的几个舰长都不说话了。
    只有正在喝营养剂的梅捷琳小声嘀咕了一句:“舰不如新, 人不如旧!”
    陆封寒冷笑:“舰不如新?当换衣服?信不信要是财政的官员站你面前, 给你表演一个吐血而亡?”
    梅捷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准备当个蚌壳, 不出声了。
    确定陆封寒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几个人只好长吁短叹地走了,满脸打秋风失败的郁卒。
    指挥室的门被关上,陆封寒在原位坐着,盯着祈言的侧脸转换心情。
    窝在沙发里的人坐姿轻松, 身形秀颀,头发有些长了,耳朵尖半藏在碎发里, 眉眼的精致像工笔画笔一寸寸描出来的。
    见祈言点按个人终端,陆封寒出声:“在聊天?”
    虽然都是对着个人终端, 但陆封寒一眼就能分辨出祈言细小的微表情。
    “叶裴给我发来消息, 说她好奇夏加尔那个拿出三分之二账户余额去下注的前辈,到底会亏多少钱, 就去问了。没想到夏加尔回答, 那个前辈账户里一共只有三千星币。叶裴表示难以想象,竟然会这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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