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奉命增援探索队,到了新星域后,又自告奋勇走在最前,去探查涡流的大小,并尝试绕过涡流去往对面,继续前往那颗宜居行星。
    他照例往驻地发送完数据,捏了捏干涩的眉心,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涡流附近漂了多久。
    卡尔文的声音从联络器里冒出来,因为离涡流太近,信号流受到强干扰,混合着刺耳的“滋滋”声:“技术部的人说我们就快绕到正对面了,说实话,周围空空荡荡的,怎么看都看不出区别,我根本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哪里了。”
    太空会激发人的孤独感,以前夏加尔不太明白,现在越来越懂了——比如现在随便听见谁的说话声,疲倦感都会一扫而空,精神振作。
    “这个涡流大概呈一个椭圆形,约四小时前,我们经过了它的远心点,以歼击舰的行驶速度计算,确实离目标行星不远了。”
    说完,两人又安静下来。
    正当夏加尔绞尽脑汁想提起个话题继续聊聊时,联络器里突然飘出一首小调。
    是卡尔文在哼唱。
    这首小调夏加尔没听过,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与危险相距咫尺,他不由听得极认真,搭在操纵杆上的手指还跟随节奏打起了拍子。
    “这是我才进远征军时,听一起出任务的前辈唱过的,歌词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大致的旋律。”卡尔文闲聊,“就像我跟你一样,那时我是新人,跟他配合驾驶过一架歼击舰。他还给我看过他未婚妻的照片,很漂亮。我当时说,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去参加。”
    夏加尔问:“然后呢?”
    “一般发生在前线的故事,结局都差不多。一场仗里,那个前辈去偷袭反叛军中型舰的炮台,被击中了,能源泄漏完之前,他驾驶着歼击舰冲了过去,跟那艘中型舰一起炸了。”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夏加尔抿了抿唇:“前辈,你希望战争结束吗?”
    “傻,谁不希望?”卡尔文语气平静,“谁不想生活得安逸一点,睡觉能闭眼到天亮,不用担心半夜敌军袭击。白天花上一个小时做顿饭,再养养花,散散步。有兴致了,就跟朋友聚聚,吹两句牛,相互都不会拆穿。”
    信号的杂音依然“滋滋”作响。
    几秒的安静后,卡尔文接着道:“不过只要我们挡在前线,就会有很多人正在过着我刚刚说的那种生活,这样也挺好的。”
    夏加尔怔忪,点了头,想起没有视频卡尔文看不见,又出声:“对。”
    确实挺好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又不知道漂了多久,夏加尔正话里带笑地聊起第一军校很穷,买不起扫雪机器人,每次下了大雪,学校就会组织学生一起扫雪,美其名曰锻炼体能。
    “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穷,河对面的图兰学院特别特别有钱,你能想象吗,联盟第一败家子的扫雪机器人,能在校门口站三排!整整三——”
    他的话乍然停下。
    连呼吸声也跟着止住了,像是突兀地按下了休止符。
    “我……我、我眼花了?漂太久了出现了幻觉?”夏加尔喃喃说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觉得效果不够,又揉了好几下。
    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变化。
    他突然提起嗓子,“前辈……前辈!看,你快看前面!”
    联络器中一阵安静,许久才隐约冒出一句粗口。
    两艘歼击舰的前方,透过操纵台前的可视窗,再越过无数岩石碎块和尘埃,远远望去,只见漆黑的太空帷幕里,一颗行星静静漂浮,周围环绕着数个大型太空堡垒,以空间栈桥相连接。
    犹如神话传说里的空中浮岛。
    两分钟后,指挥室里,陆封寒接入了技术部转进来的通讯。
    通讯画面中,年轻的少校喉结明显吞咽,嗓音依旧发干,颤着字音汇报:“指挥,我们好像一不小心把星舰开进了敌人的老巢……”
    “就很……刺激!”
    第一百零九章
    自星历145年至今, 反叛军便将驻地设置于南十字大区外的奥米加星系,以接壤的位置作为交战区,但神廷的精确坐标一直不为联盟所知。
    此前七十几年时间里, 真真假假的消息有过不少,但只大概能确定, 半个多世纪以来, 神廷曾经过两到三次迁移,再具体就探知不到了。
    前方歼击舰的视野共享至指挥室, 与墙等高的虚拟星图猝然一变,暗色的背景下,远远漂浮着的行星落入众人的眼中。
    由于跟涡流靠得很近,信号受到影响,画面时不时会出现重影。
    梅捷琳抱着手臂, 指尖敲了两下手肘,眯了眯眼睛:“你们记不记得以前,难得在一个战俘自我了断前把人绑了, 问他神廷在什么地方,那人怎么说来着?”
    龙夕云复述:“‘那是神域, 是被神托在掌心的悬浮群岛。’”
    “对, 群岛。”梅捷琳抬抬下巴,公主切挡了眼尾的锐意, “那些太空堡垒确实很像悬浮在半空的群岛, 这么来看,能对上?”
    维因望着图景一眼不敢眨:“如果真是神廷——”他思来想去想不出更精确的形容词, “那确实太刺激了……”
    由于洗脑严重,战败的低职衔反叛军为了显示对神的忠诚,基本都会选择自裁, 以确保任何秘密都不会被泄露。
    高职衔的军官身体里植入有控制芯片,就算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什么都问不出来。
    同时,往反叛军安插暗桩失败率太高,得不偿失,因此在保密方面,反叛军可以说是铁板一块,半寸缝隙都寻摸不到。
    文森特也在场,唏嘘:“反叛军向来都是我们情搜专业的死敌,完完全全的情报黑洞!要是我的前辈后辈们知道,神廷的位置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估计会呕出一大口血,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梅捷琳瞪眼:“什么叫‘竟然是这么被发现的’?虽然发现这个天然虫洞是挺偶然的,但说不定是压上了我前二三十年积攒的运气!”
    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转向陆封寒,笑容谄媚,“指挥,你看,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二三十年的运气都给一次性耗完了,会不会发一笔奖励金补补?”
    陆封寒对她的问题半点不意外,抛出答案:“自己去找聂将军申请。”
    梅捷琳笑容马上就散了——她向来很悚聂怀霆,觉得聂怀霆特别像她在第一军校三天见两面的训导处教官。
    注视着虚拟屏幕中的行星,陆封寒问破军:“估算这颗行星的具体坐标,跟白塔资料库里的记录作对比。”
    破军立刻回答:“有微小的误差,基本重合。”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现在的探测定位技术也比地球时代高上很多,有微小的误差情理之中。
    通过通讯频道,陆封寒沉声命令:“夏加尔少校,卡尔文少校,请立即返航,尽量在保持安全的情况下靠近涡流边缘,隐藏作为信号源的歼击舰,确定隐形模式已经开到最高,避免被反叛军察觉。”
    通讯频道一直响着“滋滋”的杂音,陆封寒下达命令后,隔了近七秒的时间差,通讯频道里传来回应:“是!”
    等歼击舰开始贴着涡流边缘返程,暂时没有被反叛军发现,陆封寒才吩咐破军连接聂怀霆。
    视频通讯连接的前一刻,会议桌边坐着的几个人纷纷撑直了背,军容整肃,绷着表情,勉强符合大众心里对前线军官的想象。
    按照勒托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过,看画面背景,聂怀霆还在书房办公,肩背挺直,军服一丝褶皱也没有,手里捏着一支老式的金属笔,抬起头来问陆封寒:“什么事?”
    没有任何废话,陆封寒几句话说清楚了情况:“上次跟您提过发现的天然虫洞和巨大涡流,探索队刚刚传回消息,涡流对面的那颗宜居行星,就是反叛军的神廷所在。”
    即使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聂怀霆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也没能掩住神情的讶然,他放下金属笔,重复陆封寒的话:“神廷所在?”
    “除非反叛军能够预估我们的所有行动,再费尽心思放一个陷阱在那里,否则,应该就是神廷没错了。”陆封寒将前方歼击舰传回的影像发给聂怀霆,“如果只是个钓鱼的陷阱,就凭这连串的太空堡垒,造价也太高昂。”
    聂怀霆看得仔细。
    就像陆封寒说的,之所以看见这颗行星的人都认为就是神廷,主要因为肉眼可见的贵——不说行星周围环绕的十数个太空堡垒,就是连接堡垒的大量空间栈桥,也能耗空联盟财政一个月的收入。
    看完后,聂怀霆询问:“探查的人撤回来了?”
    陆封寒点头:“已经在往回撤了,有涡流干扰,被探测器发现的几率很小,基本能确定安全。”
    “嗯,能机缘巧合地发现神廷所在,是意外收获,也是前人遗泽。”
    在座的人都明白聂怀霆的意思。
    不知道反叛军是怎么进入的那片星域,但这一次,如果不是卢珂在两百年前留下了资料和行星的坐标,他们在脱离天然虫洞后,不会这么快就发现涡流的存在并从中找到线索,更不会在排除可能后,目标明确地前往宜居行星。
    聂怀霆忖度后,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见陆封寒默许,杜尚率先开口:“当然是打过去!既然都确定了反叛军老巢的位置,当然是把舰群开进神廷!”
    就差把战意写在脸上。
    维因也兴奋道:“趁他势弱要他狗命!绝对不能给反叛军恢复过来的机会,否则打仗又要打到何年何月去了?开着导弹轰过去!”
    龙夕云接话:“我的意见同上。”
    梅捷琳难得惜字如金:“我也一样。”
    陆封寒没说话。
    他清楚聂怀霆是回想起成立日前,军方内部主和派的论调——如果没有反叛军作为威胁,联盟内部不会这么团结。彻底消灭反叛军的同时,军方也会从高台上瞬间跌落。
    没有了外部威胁和战争,作为联盟盾剑的军队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相应的,军方的一切特权都会随之瓦解,消减军费、裁军不可避免。
    显然,这些都是政客的顾虑和谋划。
    身处前线,没有谁不想放松地闭上眼睛睡场安稳觉,不用担心今天过完了,明天就有可能被炸成宇宙里的一撮灰。
    这么多人随星舰漂浮在前线,不过是因为有些事虽然会死,但不能不去做罢了。
    聂怀霆最后看向陆封寒。
    陆封寒直言:“我虽然是远征军总指挥,但我无权替他们做决定。我听他们的,他们想打,我就尽我所能,领他们赢这场仗。”
    隔着屏幕,聂怀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通讯挂断,维因抓了抓后脑勺,着急:“统帅的意思……到底打还是不打?”
    梅捷琳跟解除了封印一样,终于能畅快说话了:“当然是要打,不然问我们的意见干什么?你数数,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是一个,哪个不是主战派?聂将军问我们,他难道觉得我们会回答‘不打’?说不定是连夜召集人开会去了。”
    维因:“有道理!”
    回休息室的路上,通道内的光已经依照昼夜节律调暗,两人的影子落在地面,融在了一处。
    祈言突然问:“将军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了,要做什么?”
    “以前没想过。”陆封寒握着祈言的手,每走几步,两个人的肩膀就会相互蹭过,但谁也没有往旁边站一点。
    “我是军人,很多军人都会死,所以我预测过很多死法,唯独没思考过活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祈言看着他,专心等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根本不用思考,等战争结束,我自然是继续当你的保镖。”经过转角,陆封寒突然站定,将祈言困在自己的身影下,低头故意问,“那份合约在你签字时就已经生效,破军还备了份,首席想抵赖?”
    靠得太近,挑起的尾音像羽毛扫在耳膜上。
    “我没有。”昏暗而狭窄的角落里,祈言攀着陆封寒紧实的手臂,鼻间全充斥着这个人的雄性气息,音量降了一度,“我不会抵赖的。”
    陆封寒咬了咬祈言薄薄的耳尖:“言言会养我?”
    指尖一颤,祈言隔了两秒回答:“嗯,会的。”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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