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写字?”她问道。
    “奴婢只会一点。”他战战兢兢地回答。
    “来。”贤妃向他招手。
    他膝行着挪到近前。那只扬起的手,并未狠狠地落到身上,而是拿着笔,改了信中的几个字。
    “以后写信时避着人,别叫人知道你会字,不然几十棍落在身上,哪还能有命在。”
    他想起紧随而来的几位娘娘,她们宫中确实有被报给皇帝,活活打死的内侍,死因便是读过书,心里不禁一凉,磕头谢恩。
    “这落款怎么就一个汪字,你不会写名?”
    他怔了怔,才说:“回娘娘,奴婢还未取名,入宫后叫奴婢什么的都有,横竖知道是奴婢这个人就行了。”
    “好好的人,怎么能没名,我赐你个学名罢。”
    贤妃上下打量着他:
    “你为人听话肯做事,只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小小年纪合该活泼点才对,那便唤作‘从悦’吧,顺从的从,怡悦的悦。”
    她本打算告诉他这两字怎么写,外头却忽有脚步声传来。
    贤妃将信递给他。他慌忙藏了,打开门,有宫女低头行礼:“娘娘,圣上那边传话来,请您留灯呢。”
    那夜贤妃侍寝,没能教给他字。
    他地位不算高,不能时时到她身边伺候。时间一长,娘娘就忘了这回事。
    他学会名的写法,还是多年后,在一封弹劾的奏章上见到的呢。
    “是……”汪从悦低了头,枕在少女颈窝处,终于叹出口气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不得要以命相酬了。”
    第27章 小婴儿
    秋枕梦送汪从悦出门的时候, 天色还暗着。
    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
    汪从悦安抚地摸着她的发髻,无数言语噎在喉头,良久后才道:
    “妹子, 我两日后回来。你安安生生等着我, 放宽心。”
    秋枕梦松开手, 站在门前,望着汪从悦的马车渐渐远去。
    ·
    进入宫禁中时, 天刚蒙蒙亮。
    这时候还不必进衙门, 汪从悦疾步往冷宫中行去,于门前搜查了携带之物, 这才得以进入。
    贤妃躺在游廊上,缩着身子,头发蓬乱。
    一个托盘放在不远处的地上, 上面摆着两只碗, 里头的东西全都凉透了。
    听到脚步声,贤妃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半阖着眼向来人望了好一会儿,才绽开一抹笑,哑声道:
    “如今别人都不来了, 怎么你还过两三日, 就来一趟。”
    汪从悦目光停留在托盘上。
    他跪下来,捧起托盘,膝行至贤妃面前。
    由是贤妃坐着, 他只能弓伏下身子, 将托盘举至口鼻之上, 高度正可直接拿筷子吃饭。
    “娘娘还请用膳。”
    贤妃惊愕地看着他。
    她干裂的唇角扯开,慢慢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堂堂内廷官员,也不怕折辱了自己。”
    汪从悦举着托盘纹丝不动, 只微微垂了头,做出恭敬的姿态,不去瞧贤妃的眼睛,语调平淡:
    “内廷虽有官职,对娘娘而言,亦不过仆从而已。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如何便折辱了?娘娘还请用膳,千万保重自己。”
    “我不饿。”
    汪从悦还是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怜话:“娘娘晓得奴婢体弱,撑不了多久,万望娘娘疼一疼奴婢,好歹进几口饭食。”
    贤妃这才动了。
    她拿起筷子,皱紧眉头,几乎是用吞的进了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了。
    这情景跟秋枕梦第一次把他喂撑了一样,汪从悦没再坚持,放下托盘。
    他低头道:“奴婢昨日看过了惹圣上发怒的东西,是一幅岭女绣,绣着圣上面貌,五官处却钉了针。角落处绣着皇后娘娘身边那位殿下。”
    贤妃眼珠僵僵地转了转。
    “圣上说我意图将他咒死,扶我所生的痴傻孩儿登基。”
    她现出丝苦笑:
    “我也瞧不出那东西和正经岭女绣有什么分别,人都说是我画了圣上图形,哄你那妹子绣的,拿来行巫蛊之事,可我……”
    她确实定制了一幅佛像,也是画了图形送去的,回来后图形便不留着了,可皇帝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她求皇帝派人将岭女绣的好手接进宫询问,可惜皇宫里不许普通女子进入,除非皇后娘娘允许,赐下令牌。
    皇后病重,皇帝不愿打扰了她。
    后来宫正司去她宫中搜查,佛像竟不翼而飞了。
    这变故打消了皇帝的疑虑,盛怒的皇帝立即将她打入冷宫。
    “奴婢相信娘娘并未做过,不知娘娘可招了谁的眼?”
    贤妃怔怔地想了会儿。
    皇贵妃霸着皇帝许久,宠冠六宫风头无两,怀了孩子。
    淑妃和她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斗得不可开交。
    九嫔里也有几个野心勃勃的,卯着劲要从妃位扯一个下来,重现如今这位贵妃的辉煌。
    她最终摇了头。
    汪从悦对这种回答早有预料,从手上褪下个金扳指,放在贤妃身前。
    这扳指还是早上起床后翻箱倒柜找的,亏他还记得两三年前打了一个,预备送给秋枕梦,可惜怎么看怎么丑,也就放着了。
    内廷官员多戴着这玩意做装饰,他就算不同流俗,非戴个金的,外头的内侍宫女也不敢真让他摘下去放着。
    “娘娘,这东西或许可换一床被褥,还请多保重。等圣上气消了,奴婢便去求见皇后娘娘。”
    这时候去的话,能不能见到还两说,二十大棍肯定免不了。别人倒是能活,似他这么弱的,估计当场就得归西。
    汪从悦磕了头,便要离开。
    贤妃忽然叫道:“等等!我那两个孩子——”
    “回娘娘,殿下们暂且由皇贵妃娘娘抚养,今日便要交与淑妃娘娘了。”
    贤妃脸色灰败地软在地上,半晌道:“去吧。料想她厌恶我是厌恶我,还不至于对孩子动手。”
    汪从悦只能好言劝说几句,眼看快要点卯,这才匆匆从冷宫中去了。
    他赶时间,干脆带几个小内侍抄了条不好走的近路,忽见前头有宫人蹲着烧纸,顿时眉头微蹙。
    宫中绝对不许人烧纸钱,违者犯了大忌,乃是咒阖宫主子去死,合该重处。
    况且如今宫里刚出了事,正是人人缩头的时候,怎么会有正常人出来烧纸?!
    许是觉得这条路素来没人走,偏僻得很,才会冒险来此。
    汪从悦轻咳一声,引起那宫人的注意。
    宫人回过头,衣裳很有些肥大,瞧着肚子不算小,涂着白白的一张脸,看不清五官,乍一瞧白得不似人。
    她吓得冷汗直流,冲得粉一道道的,颇有种滑稽感,强作镇定道:
    “婢子见过汪太监。婢子闻听父母亡故,痛苦难言,才犯了宫规,您为人和善,可否放婢子一回?婢子再不敢了。”
    “此话真假,自有宫正司论断,”汪从悦调子平得仿佛没分毫触动,“拿了她,送去宫正司。”
    旁侧小内侍一拥而上,那宫女见求情不成,绕着假山兜了两圈,险而又险地避开小内侍,这才往远处逃去了。
    汪从悦眼神一暗:“追。”
    宫中可再也经不起别的大事了,这宫女绝对不能放过。
    他快步走到火堆前,打算踩灭,却发现火中燃烧的并非真的纸张,而是白色麻布,裹着一个鼓鼓囊囊不停蠕动的东西。
    汪从悦蹲身将这东西拨了出来,拍熄火星,小心地将麻布解开。
    他目光忽然就凝住了。
    ·
    秋枕梦还在绣坊指点姑娘们做活,就被家中下人带马车忙忙地接了回去,说是老爷回来了。
    她登时就愣了:“不是说两天回来?这还不到一天,刚刚过午呢!”
    秋枕梦简直摸不清头脑。
    下人却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告诉她,她和老爷的好日子到了,等她回家,立刻就能见着。
    “小哥哥这么对你说的?”
    “是小人看出来的。姑娘要大喜啦。”下人讨好地说。
    秋枕梦猜了好多大喜的场面,等回到家,进了后院正房,便见汪从悦挺直地坐在桌案前。
    桌案上叠着小褥子,里头正有什么在蠕动,发出细弱如小猫叫的声音。
    秋枕梦上前一看,顿时就明白为啥下人会报喜了。
    但这喜从何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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