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贵妃说到这个份上,林太医也只得先应下来,回头去报备给高家。
    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告退。
    高静姝回头看着眼泪汪汪的紫藤,声音轻而坚定道:“女人生孩子是在阎王殿门口打转,这个孩子既然来了,我就转这一回。是男是女都好,都是我心爱的孩子,但再让我转好几圈是不可能的!”
    她一点也不想为了给皇上不断生生生而糟蹋自己身子。
    况且若是自己没了,这孩子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纵然皇后大约会念着旧情照顾这个孩子,可皇后有自己的嫡子嫡女,没有亲娘到底是不一样的。
    指望皇上,就更不必了。
    万事都得以她活下来为保障。
    她可记得,历史上无论是嘉妃还是后来做了继后的娴妃,都是一路生到了四十多岁。
    而她们的寿命都算不得长,倒是一直无子的婉贵人,后来一路活到了九十二岁——要不是有这个乾隆一朝最为长寿妃子的名号,高静姝几乎都想不起从来沉默无言毫无存在感的婉贵人。
    这才是人生赢家。
    紫藤默默无言,在她心里贵妃是第一位,她自然心疼主子生产的艰难,但又跟旁人想的一样,觉得娘娘怎么能不多生几个呢,两相矛盾,只能痛哭了一场。
    又怕柯姑姑回来看见了问,于是躲回自己屋里去洗脸。
    而高静姝一边逼着林太医替她解决计划生育问题,一边天天积极的遛弯按摩肚子,争取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落地。
    天上下第一场雪后,皇后立刻免了三位妃子的请安。嘱咐她们不许出门。
    又知道贵妃是个闲不住又不肯听下人劝说的脾气,还特意自己走了一趟钟粹宫,让下人务必把贵妃按在屋里头。
    又格外对柯姑姑道:“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许多事儿大约也知道些。圣祖爷、先帝爷的妃嫔,多少都是意外滑了脚以至于不好的。这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时过境迁,不能也不必再追究。”
    “但在贵妃这里,皇上和本宫不要看到一点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啸亭杂录》载,有一次上朝,弘昼因事与军机大臣、获封一等公的讷亲有了小争执,就当朝打了讷亲。
    第52章 婚事
    皇后耳提面命,  对柯姑姑郑重吩咐,贵妃的龙胎不能出意外。
    柯姑姑在皇上跟前已经立过了军令状,此刻又跟皇后再立一遍:“娘娘放心,这样的天气,  奴婢定会拦着贵主儿出门。”
    “就算天气晴好,  贵主儿但凡出门前,  宫里的太监们也会去把路清一遍,别说是冰雪,  就算是一粒石子也不会有。身边都是紫藤木槿牢牢扶着,前头再有两个宫女太监开路,  一旦前头的太监滑了脚,是断不许娘娘再走一步的。”
    “出门也不再坐高高的轿辇,  就算是矮轿都几乎不坐。”如今皇上也很少再召贵妃往养心殿,  都是自己溜达过来看看贵妃,  所以贵妃除了日常遛弯,  也不用再出远门。
    皇后听了一遍,  这才点头。
    正巧皇上宣皇后往九州清晏用膳。
    皇后就提及,是否要命高家寻一个女医送进来,  亦或是请高夫人亲自进来陪着。
    皇上也懂皇后的未尽之意:孙大夫再好,  到底是富察氏寻来的人,  到了贵妃生产那日,不能是她自己在室内独揽大权,  要高家送进个人来才好。
    其实在高斌往云贵川去之前,  就跟皇上请求了此事,  皇上也应允了。只是见皇后能替贵妃想到这里,皇上还是很欣慰的。
    帝后二人正闲坐说起后宫事,敬事房徐思东就带了小太监们捧了绿头牌来。
    皇后久未撞见皇上翻绿头牌这一幕,  如今一看,竟然已经有了五大盘的妃嫔,就这样,三年一次的大选还会一直一直进新人。
    她有微微的失神。
    这后宫的女子当真是比花还多,而且会一日日的增多。
    圣祖爷熬死了三个皇后,才未再立后,而先帝爷的孝敬宪皇后也早于先帝而亡,那么自己呢?
    永琮才不到周岁,自己这个皇后又要做多少年,熬过多少如花的女子,才能看永琮长大成人,然后为圣心的反复战战兢兢——哪怕身在后宫,她也知道,大阿哥越发不得皇上的心意,颇为抑郁难言。
    自己的儿子,大清的嫡子,是不是也会因为被皇上猜忌,落得这样一个境地?
    毕竟大清开国来,从未有过嫡子登基的先例啊。
    一瞬间的疲倦与沉郁席卷了皇后的身心,她略微侧身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皇上正在看绿头牌的目光就转到皇后身上:“皇后不舒服吗?”
    皇后止住皇上要叫夏太医诊脉,只安静笑道:“不过是冬日炭火足了,人就爱上火。皇上劳师动众叫了夏院正来,也不过是开些平燥的太平方子,臣妾宫里还有许多呢,回去叫他们熬一剂就是了。”
    皇上也就点头:“有上好的雪梨,熬了冰糖雪梨比吃药强。”然后又让李玉拿自己份例里的雪梨给皇后送去长春宫。
    皇后起身谢恩:终是有夫妻情分的,这么多年来,皇上对自己一向爱重体贴。只盼这结发夫妻的感情,能够支撑他们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走过漫长岁月,能够支撑她的永琮长大,做个平安的阿哥,然后……做个平安的太子。
    皇后尚且在沉思,皇上两指一动,已经翻了魏贵人的牌子。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能跟她平分秋色的就只有庆贵人,其余的宫嫔,别管是老人儿还是去岁新入宫的新人,都黯然失色。
    皇后便含笑:“若是旁人,臣妾就不问了,魏贵人总归是从长春宫出去的,臣妾多嘴一句:她伺候皇上可还好?”
    皇上点头:“不愧是皇后宫里的人,魏贵人虽是宫女出身,倒是难得的懂礼守矩。从前养心殿这些答应,多少都有些口舌争执,朕虽然不理会,可也总有耳闻,不是争这个就是争那个没个安静。倒是魏贵人从未有过此事,便是如今入了后宫,也是一样的柔顺安静。”
    他微微一顿:“倒是庆贵人,大约是朕宠的多了些,如今倒是很有些气性,上回与魏贵人一同伴驾赏雪的时候,对魏贵人很是爱答不理的瞧不上。”
    皇后温柔含笑,皇上还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所有人的所有举动都落在他的眼里。
    她只是淡笑;“庆贵人出身旗人,又有了封号,原就比魏贵人高半阶,想来也有看不上魏贵人的缘故——只要两个人里头有一个懂事的,不闹起来令皇上心烦也就是了。”
    皇上点头:“年轻妃嫔的争风吃醋,左不过就是这样,朕也懒得管。”
    然后略微整肃了神色,对皇后道:“明儿朕叫色布腾巴勒珠尔走一趟,到各宫分送朕的赏赐去。”
    皇后心里一震,旁的都顾不得了:“皇上终于择定了他为女婿吗?”
    皇上点头。
    其实皇后对爱女的婚事一直格外关注,尤其是皇上将和婉公主接到宫里来养,皇后就隐约有猜测,皇上大约会把女儿留在京城。
    京城中也有蒙古亲贵。
    比如色布腾巴勒珠尔:满珠习礼的玄孙,祖母更是顺治爷的女儿固伦端敏公主。他一身系着蒙古与大清两头,出身尊贵,打小就宫里长大,与阿哥们一起读书。十四岁后又授了御前行走,加封辅国公,如今正好十七岁。
    皇上从前偶然提过两次,但未曾确定。
    如今听说皇上肯让他往各宫妃嫔处送礼请安,就相当于认了这个女婿,让他去给各位母妃们看看呢。
    “朕准备再留和敬两年,然后就让她嫁人。”
    皇后的心提了起来,大婚后的色布腾巴勒珠尔是否要回到蒙古去……
    皇上握一握她的手,轻声道:“朕不舍得和敬。从皇玛法起的规矩,公主和亲蒙古,十年后方得归省。朕与你都不会舍得。既然色布腾巴勒珠尔在京城长大,那么朕就为和敬起一座公主府,让他们久居京城。”
    皇后十分感动:虽然仍是嫁给了蒙古亲王,但女儿能留驻京城,不必远隔千里,已经是万幸。
    这次起身给皇上谢恩,就格外郑重其事。
    皇上伸手扶起:“和敬是朕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出,怎么能不格外疼爱。这个女婿,朕也是看了许多年,应当不会有错。你明儿好好见见,也安安心。”
    次日,高静姝也就见到了和敬公主未来的夫婿。
    就算打小养在京城,到底是草原的血脉,色布腾巴勒珠尔生的身高腿长,浓眉虎目。
    他穿着御前行走的黄马褂,单膝点地给贵妃请安,动作利落,虽出身高贵养在宫里,却没有京城富家公子的纨绔气息,反而带了几分刚健朴素。
    高静姝看了就觉得高兴:和敬公主嫁给这样一位靠谱的驸马,又不用去蒙古长住,真是好福气。
    高静姝与其他主位都是提前备好了文房四宝作为见面礼,此时高静姝一见这位将来的驸马,倒觉得自己该备些弓箭才好。
    因知道贵妃有孕,色布腾巴勒珠尔是特意在门外卸了御刀才进来的,此时领了赏赐就准备告退。
    正好春草进来报:“和敬公主到了。”
    高静姝就看着面前少年郎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然后低着头不知是进是退。
    和敬公主进来的很快,两人打了个照面,和敬公主倒是落落大方:“辅国公不必多礼。”色布腾巴勒珠尔却简直要燃烧起来,话都说不完整就退了出去。
    闹得和敬也脸红起来。
    高静姝羡慕的看着这小儿女情态:可怜她都没有这种恋爱气息,却连孩子都有了。
    和敬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嫡出公主,向来大方稳重,此时难得像一只小鹿一样几乎是跳到了高静姝身边,声音低而略带羞意:“贵娘娘觉得他怎么样?”
    连她自己的皇额娘到长春宫所有宫人,都是满口子夸辅国公有出息有本事,是个良配,可和敬还是想来听听贵妃的话。
    果然贵妃说的跟其余人不一样:“英俊潇洒,很好!”
    和敬脸色更红:贵妃简直跟皇阿玛一样,只看别人的脸!
    然后又带了点小女儿的娇态,也不坐下头的椅子,只贵妃一起并肩坐在榻上,低语道:“就是不会说话!我们小时候倒是常见,那时候还活泼些。反而这两年,我们见了也有三四面,他都是低着头就跑,难道我是老虎不成?可见没意思。”
    高静姝就笑:这是满意的不得了,在鸡蛋里挑骨头撒娇呢。
    于是故意道:“啊,那你是想我替你去跟皇上说,换个会说甜言蜜语的驸马吗?可我瞧着,刚才未来驸马的样子,以后你也少不了要听甜言蜜语啊。”
    和敬公主被取笑的不好意思,拿帕子遮了遮脸,连忙把话题换到贵妃的肚子上:“贵娘娘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
    高静姝摊手:“都爱吃。”
    和敬有点发愁:“那怎么判断男女啊,我还想着准备礼物呢。”
    “男女都好。”
    和敬却忽然道:“还是弟弟好。”她欢喜的少女神色里掺杂了伤感:“我虽然不必远嫁蒙古,可和婉妹妹大概是要去的。贵娘娘,我最近都不敢跟和婉在一处呆着,我是有了结果。可她,她大约是因为父皇心疼我,才从郡主变成了公主,要远嫁蒙古。”
    高静姝无话可说。
    和敬见贵妃跟她一样低落下来,又觉得懊恼,连忙道:“不过我问过皇阿玛了,他说这几年大清跟蒙古格外亲厚,是为着准噶尔不平,所以需要蒙古助力,等贵娘娘的孩子长大,就算是个妹妹,说不得也不用和亲蒙古啊。”
    高静姝没有觉得受到安慰:乾隆可是自称“十全武功”,她记得的不全,还知道准噶尔之后还有大小金川战役,还有缅甸之战呢,反正这一生打的仗可不少,女儿总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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