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清潭山庄和西南药王谷,算是结下了梁子。
    算算时日,林峦带走女药师,已有三年。
    三年,若是这位女药师再不回清潭山庄一趟,恐怕便要被逐出师门,从此往后,便再也得不到来自清潭山庄的药物与医术了。
    然则,像林峦这样的登徒子,自然是不能再上清潭山庄的,去了少不了要被狠揍一顿,但是回去的路途又长又险,叫这女药师自己回去,他也是不放心的。
    故而,便有了如今这番场面。
    林峦斟了杯热酒酿,亲自递到了陶珏面前。
    “东郡是你的地盘,到时候,还得请东郡王,多加关照才是。”
    陶珏瞥了眼那杯酒酿,面上不大满意。
    “将就将就得了,若儿近来不叫我喝那些虚的。”林峦自顾自拿起酒盏,将杯中酒酿饮了个干净。
    陶珏饶有兴致地绕着酒盏,不急着喝,却一语点破他的伪装。
    “你种于灵泉山上的那株山参,前些日子进了荣呈因的肚子……”
    林峦斜眼笑道:“然后呢?”
    “你面上说绑了荣呈因过来,是为了引我来,实则,是想为你自己出口气吧?”
    出她吃了他多年苦心种下的山参的气。
    毕竟他林峦,向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林峦听了他的话,笑着直摇头,直到最后自己受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才停下。
    可翘起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没放下来过。
    凤若儿闻声赶来,扑到他身边,顺手就要为他切脉诊断。
    林峦推开她的手,改成攥在手心,“放心,没事。”
    凤若儿明显地不高兴,为他将膝盖上的厚毯子往上拉了些,又拿起林峦刚喝过的酒盏嗅了嗅,闻出是酒酿的味道,她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陶珏冷眼旁观这两人的亲密,似乎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去,见过东郡王。”林峦拍了拍凤若儿的手背。
    她转身,好似才见着身后这位公子,略为规矩地行了个礼,倒也没旁的话可说。
    她呆在林峦身边,安安静静地站着,听林峦给她安排之后的路。
    “我会派几个人暗中护着你,若是叫他们知道是我派人送你回去的,多半还会为难你,你只能自己走。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东郡的路,这位是东郡王,你只要入了东郡境内,他便可保你周全,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不要怕,知道吗?”
    凤若儿的眸中闪着盈盈的光,听到他要自己回去 ,面上竟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惹了几分委屈的模样。
    林峦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对着陶珏道:“就当是我求你,他日你若有什么事,药王谷也不会推辞。”
    想起荣呈因好歹是吃了人家的山参,陶珏点头,默认下了这桩事。
    林峦得了他的回应,放心地笑了笑,回头问凤若儿道:“乖,方才那位姑娘,你给带哪去了?”
    凤若儿老实告诉他:“她原本是在紫竹园的厢房里,我去看她,她便将我诓走,自己逃了。可她不知怎的,逃到了药阁里,我原先在那里点了药草熏香,她闻了,便又睡了过去,我只好又将她背回了紫竹园。”
    陶珏闻言,自然是不打算在这继续呆着了,问了紫竹园在哪,便往那边去。
    “先生当真要将我送走?”
    待他走了,凤若儿才蹲下身子,柔柔地将脑袋枕在林峦膝上。
    她知道,林峦的双腿常年阴寒,夏日还好,一入冬,便是屋子里生再多的炉火,盖再多的毯子,都是无济于事的。
    此刻,她隔着厚绒毯子枕在林峦的腿上,虽感觉不到寒冷,却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冷的了。
    她的先生这样好,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楚呢?
    “也就你觉得我好。”林峦抚着她额发,“明早就得出发,今晚好好歇息吧。”
    凤若儿无声落下两行清泪,抬头看他,不舍道:“那我走了,先生怎么办?”
    “京城适合养病,我会在这等你回来。”
    “你骗人!”凤若儿终于哭出了声,一声声哽咽道,“我走了,你的药浴怎么办?京中哪个郎中能做好?药阁里的药,他们都不知道……”
    “若儿。”林峦出声打断她,尽量挤出个温柔的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可你不一样,你可以比我多活那么久。日后我若是走了,徒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又回不去清潭山庄,那你以后,又该怎么活呢?”
    凤若儿拼命地摇着头,哭的梨花带雨,听他继续抚着自己的额头絮絮叨叨——
    “我的若儿,本来就该在清潭山庄无忧无虑地活着,都是因为我,才入了这肮脏的俗世。”
    “你先回去,等你可以出来了,再回来,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走,我就呆在京城,等着若儿回来找我。”
    “你可一定要回来。”
    “回去吧。”
    回去吧……
    *
    紫竹林的厢房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陶珏借着月光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的荣呈因。
    初春湿气寒气都重,凤若儿还算细心,晓得给她盖了张毯子。
    陶珏行至床边坐下,就着昏黄烛光看着她。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安静的荣呈因了。
    从前苍南山上,趴在课桌上贪睡的时候倒是安静,可惜有时会流哈喇子,醒来发现打湿纸张之后,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陶珏,你再捉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会故作生气地双手叉腰,将所有的锅都推到陶珏身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搞的鬼,她的书本纸张才会湿。
    嗯,这样她荣三小姐在同学间的名声才不会受损。
    而他陶珏,他陶珏还会在乎这一点名声吗?
    不过事后,她也会偷偷给自己塞些吃的玩的,以做补偿。
    可陶珏要的补偿哪里是那些个吃的玩的,苍南山地大树密,他最喜欢的,分明是将荣呈因抵在那些百年老树上,好笑地看她涨到通红的一张脸。
    流氓话也不是没说过,他陶珏向来不要什么脸,什么话能叫自己开心,那就说什么话。
    分明那时候还只是玩玩的想法,怎么后来就会越陷越深呢?
    那时候的他狠,对自己狠,对他人也狠,对荣呈因,其实也是狠的。
    明明知道她那么在乎她的父亲,却还是不肯告诉她真相。甚至狠心地觉得,死了父亲又如何,她若是知道更多的真相,剩下的日子,只怕该怎么熬都不知道,不如昏迷来的好。
    结果荣呈因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差点没能熬过来的人,是他。
    心忽然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他俯下身子,在她额首印下虔诚一吻。
    第三十章
    荣呈因醒来的时候,人正被陶珏锢在怀里。
    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她先是陡然一震,而后心中升起万分的惊恐。
    那人双臂紧紧圈她在怀中,叫她掰都很难掰开,她心里逐渐害怕起来,一边不停地用双手去掰那人的手臂,一边禁不住哆哆嗦嗦,泪珠说落就落了下来。
    她跟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躺了一晚上。
    她怎么能跟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躺了一晚上?
    一思及此处,她就觉得恶心,她想要逃,可她怎么也挣不开。
    而身后那人显然也醒了,锢紧她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道。
    “想去哪?”
    陶珏懒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察觉到她骤然僵硬的躯体,双臂圈着她的细腰,又贴近了几分。
    “陶,陶珏?”
    荣呈因颤颤巍巍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带了不少的哭腔。
    陶珏一怔,转过她的身子,叫她面对着自己。见她双目已然染上了泪珠,他才知道自己这回玩过头了。
    “怕了?”他问。
    荣呈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冒了出来,哆哆嗦嗦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陶珏抱紧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好声好气地哄着。
    “不怕了,不怕了,我不是别人,不是别人,我怎么会让别人碰你呢?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碰你呢?”
    “不怕了好不好?不哭了,都哭成花猫了,将来怎么做我的王妃?”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又惹得荣呈因一肚子气。
    她窝在陶珏怀里,小身板依旧一颤一颤的,说话声里带了无尽的委屈。
    “我,我才不要做你的王妃。”
    “不做我的王妃,你还想同谁这样亲近?”陶珏亲了亲她的耳垂,轻声道,“阿因,你知道,我见不得那样的场面,若是你嫁了别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我去尼姑庵,做个尼姑也比嫁给你要……唔……”
    陶珏压着她缱绻许久,久到叫荣呈因终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才肯罢休。
    看她红扑扑地窝在自己身下,小声喘着气,陶珏心情大好,揉着她的腰肢道:“做了小尼姑,我也得把你从庵里抢回来,叫你跟我拜堂成亲。”
    荣呈因迷离着一双眼,脑袋放空,稀里糊涂,却还不忘跟他置气。
    陶珏脑袋搁在她一边的肩上,逗弄着她的耳垂,舍不得离开分毫,干脆就附在那边上,吐着灼热的气息说:“阿因,等我帮你把事情都解决了,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把事情都解决了?
    他要如何解决?
    荣呈因逐渐清醒过来,正要开口,又被他一指按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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