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梁九功也跟着面色一变, 别说万岁爷了,就是他,也许久不曾听过这样的话语。
    他看了一眼万岁爷, 见对方神色冰冷, 淡淡的看着他,他就知道,这一次,是恼透了。
    赶紧起身往外走, 刚拉开门, 就听对方骄横的声音响起:“不当缩头乌龟,知道出来了?”
    那女子甩了甩帕子,一脸不虞, 然而想要进一步开口说话,看见梁九功的那一瞬间,却煞白了脸。
    店小二就见她原本张扬跋扈的姿态, 瞬间蔫了, 心里也明白,这一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贵客您见谅, 这……” 他话还未出口,就见刚才满口姑奶奶的人, 这会儿跟鹌鹑似得,直接跪倒在地。
    一脸狼狈的想要开口, 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唇舌开张之下, 看着有几分可笑。
    “嫔、奴、奴……”她结巴的不成样子,该出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苏云溪下颌微抬, 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好久不见,你越发威风了。”她淡淡道。
    这话一出,对方登时脸色煞白的俯身在地,一脸恳求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求两位宽宏大量,宽宥则个。”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确定。
    若她是妃嫔,若万岁爷只有万岁爷,那这一切,倒也好弄些。
    然而不是。
    现下富察贵妃还在,她向来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不能旁人欺辱她半分。
    她大放厥词这么久,听在对方的耳朵中,哪里能容下他。
    看着她一脸惶恐的跪着,店小二的眼神不禁也变了,对于他来说,这算是什么,往常这姑奶奶来了,真的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就没有能跟她身份较量的。
    但现在她一脸惊恐的跪着,跟小可怜似得。
    哪里还有往常那种精气神,跪在地上的样子,比他这个店小二还卑微些。
    苏云溪笑眯眯的看着她,没想到出宫还能看见熟人,不禁笑开了。
    康熙板着脸,不置可否。
    看着众人这样,跪着的女人满口的话,登时都堵在心口出不来。
    她想了想,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声道:“奴才有罪。”
    钮祜禄氏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现在也明白过来,若是她狡辩,今儿也落不了好。
    康熙手里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品着茶,他笑着不说话,只指了指墙角一处,示意她跪在角落去。
    店小二眼睁睁看着来人不敢反抗,直接跪在角落里去。
    人来人往的上菜之类,对方也跪的规规矩矩,中途甚至还巴结道:“奴才伺候您用膳。”
    用膳这两个字用的,店小二心里一个咯噔。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外头脚步纷踏,不可一世的纯亲王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打开包厢的时候还一脸怒容,等看见室内人的时候,登时深深的弯下了腰。
    这到底是一尊什么样的大佛,连纯亲王这样的任务,也弯下了腰。
    苏云溪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
    原先那个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已经变成了俗不可耐的下流胚子。
    旁的不说,约莫是来的急,身上还一股子脂粉味。
    她皱了皱眉,纯亲王心里就是一跳,赶紧去看一旁的皇帝,见此赶紧道:“臣弟鲁莽了,还请哥哥责罚。”
    因着在外头,不好说些什么话,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平日不管怎么胡闹,那都是在外面,但是胡闹到万岁爷的头上,那是嫌命长。
    若今儿不惩处,人人都学着侧福晋来踢馆,这帝王和娘娘的颜面还哟啊不要了。
    纯亲王心惊肉跳,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捧着玻璃方子,就当自己能飞黄腾达的小王爷了。
    康熙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冲着墙角努了努嘴没说话。
    纯亲王闭了闭眼,旁的不说,这姑娘和手里的玻璃方子,都烫手的紧。
    当初他糊涂至极,要了这姑娘出宫,就是将自己天大的把柄交到万岁爷手里,等到明白什么叫皇权至上的时候,他做下的错事,足够他死一百次。
    就算万岁爷亲弟的身份,也救不了他。
    “今儿原就是要去寻您,不曾想竟是有缘,在外头碰上了。”纯亲王一撩袍子跪下,认真的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低声道:“臣弟得了这东西,就觉得和您配极了,今儿特意奉上,还望笑纳。”
    苏云溪正在吃这里的观音虾,带着铁观音茶香的虾,还挺好吃的。
    而康熙正在给她剥。
    一时间寂静起来,纯亲王捧着的纸张微微抖起来,康熙这才侧眸望过来,一脸平淡道:“什么东西?”
    什么样的好东西,他没有见过,值得他巴巴的捧着来奉上。
    梁九功上前接过,捧上来给他看。
    “就这?”他随口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纯亲王俊脸发青,他拿这个当底牌,看对方的样子,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是,就这。”他咬着后槽牙,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定起来。
    康熙随意的瞟了一眼没说话,只挥挥手,没说要也没说不要,那张在纯亲王眼里重于千斤的玻璃方子,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
    皇权至上。
    中央集权制。
    纯亲王再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加了解这两句话的含义。
    苏云溪吃掉最后一个虾肉,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起纸来看,看到上头的材料,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看了看,不置可否。
    纯亲王见她也面色平平,心快要悬到了喉咙眼。
    苏云溪是真的没有想到纯亲王会拿这个当底牌,他是不是傻,这种需要原材料的东西,你日常采购什么,简直就不用猜。
    再加上拿来跟皇帝讨价还价,这个时候拿出来,实在是有点贱卖的意思。
    万岁爷要是想收回玻璃方子,只要将主事人一换,就一了百了,哪里容得下他日日蹦跶又放肆。
    她闻言不禁笑了,喝着甜汤,一边失笑摇头。
    康熙挥了挥手:“你去吧。”
    纯亲王一脸犹豫的看向边角跪着的侧福晋,上前又磕了个头,这才搀着她离开。
    他们往外走,离得近的时候,还不敢有什么动静,等离得远了,纯亲王登时一巴掌扇了上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横眉冷对。
    他是爷们,在外头张扬了些,旁人只会说真性情,就算他想占旁人的位置,那也是打着结交的名义,先叩门瞧瞧里头是谁。
    这四九城里头,虽然说着做亲王贝勒的都是爷,但这爷和爷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这名不经传的隆禧,和常宁、福全等人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
    就算没有这两位爷,来了那位翠花公主,也是一个小小侧福晋声张不开的地方。
    再不济还有各位的福晋呢,怎么也轮不到她。
    钮祜禄氏被他打的一个偏头,却不敢说话,只整理着散乱的发髻,喏喏道:“妾身着实不知……”
    纯亲王却懒得听她辩解,得罪了帝妃他还要卑躬屈膝的去请罪。
    “往后你就在府里,无事莫要出门。”他冷漠道。
    这出门就惹下这么大的祸根。
    他何尝不知道万岁爷知道他的方子,但康熙以仁孝治国,就做不出抢臣子功劳的事。
    如今他自个儿献上去,那就是彻底失了依仗,往后对方想做什么,他无权干涉。
    从他的私有,变成对方的私有。
    什么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他越想越气,却又没办法。
    等他俩走后,苏云溪又吃了几口米,这就吃不下了,又捡起玻璃方子,若有所思。
    这世上的人,真的个个都是人精,纯亲王这般将方子直接交上来,大大方方的,反而叫人无从下手。
    人家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要下手,那岂不是禽兽。
    然而能做帝王的人,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了。
    他鼓了鼓脸颊,一脸笑意道:“有了这个小玩意儿,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康熙这么说了一句,苏云溪登时明白过来,就算做这样的事比较禽兽,但是到嘴边的肉不吃,那可是禽兽不如。
    “臣妾懂了。”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着。
    康熙被她逗得好玩,便笑着问:“你懂什么了?”
    苏云溪侧了侧脸不说话,又歇了一会儿,便手牵手往外走,她对纯亲王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他糟蹋女人,意见非常大。
    简直就是她解放妇女路上的一条拦路石。
    “德行有亏、荤素不忌。”她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道。
    康熙不知可否,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走吧。”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这才回宫去。
    走到神武门前的时候,她还有些舍不得,看了一眼外头,这才叫马车接着走,康熙看着好笑,就柔声道:“下次出来,朕还带你来玩。”
    苏云溪点头,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
    昨日夜里没睡好,白日又折腾一天,着实有些累了。
    这钮祜禄氏踢了铁板,她不高兴之余,又有些艳羡,她也想住在宫外,各种潇洒,而不是圈在宫里头,走过最远的路,是从乾清宫到御花园。
    绕过最远的路,是从东六宫到西六宫。
    等到了翊坤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睡着了,康熙看着她小脸睡的红扑扑,不忍叫醒她,直接手下用力,将她一把抱起,轻手轻脚的放在床榻上,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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