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水混着浅浅烟草气味,乔治公爵的白兰地木质侵略她耳际的法兰西古德亨玫瑰,香气碰撞,恍若两个中国男女发起的一场英法战争。
    一个倒步造成的失重,二四拍顿点又被接回,游刃有余,标准探戈的张扬紧迫,他身上潘海利根攻城掠池。
    没想到泰乔义的舞技相当好,这男人简直像个谜。
    “十几岁时,在舞厅打过工,”,他开口,唇几乎贴在她耳垂边,“湾仔,夜夜陪老女人跳舞。”
    她忆起阿丽说过的八卦故事,偷渡来的餐馆侍应一朝将华埠大佬的女儿迷得神魂不属,罗宝霓笑了,迷离的宴会灯火下,他似乎又是抽离的。
    泰乔义确实拥有一副足令女性颠倒的外貌,若当时的他真混迹香港跳舞厅,她毫不怀疑这男人的魅力,只是那画面与此刻的他,无法重迭。
    至少,当下的这个他早已完美覆盖了过去。
    “我该付多少钱?”,面颊贴着那干净而没有丁点胡渣的下頜,近乎厮磨。”I'm  offering  you  my  services,  free  of  charge.  (免费服务)“,他笑了笑,声线震荡在耳里,恍若引诱。
    温度是探戈的精髓,而她一下就被灼烫了。
    头先的香槟本该无知无觉,此刻后劲却似一个shot的龙舌兰,整个人给烧得赤条条,淋着浮华,在他主导的节奏里。
    回到舞池一侧,他又递过一杯曼哈顿。
    兴许是靠近乐队的缘故,两人仍维持同样的距离说话,不该带离舞池的些许亲昵,不合时宜。
    “等我一阵。“,泰乔义开口。
    此刻罗宝霓才稍稍从那无以名状的氛围中挣脱,混进宴会自然不可能真是来寻乐。
    顺着目光望去,舞池对面是张稍大的桌,圆心鲜花满布,几个黑领结晚宴服的男人有老有少。
    难不成合义堂真打算把触角扩张到大西洋城?疑惑间,泰乔义已径直走去,姿态卓劲,像个体面的绅士。
    当中五十多岁的高大中年人面色倨傲,看来是主宾,而他右手旁的黑发男人,方宽脸,额上纹路深刻,一双浓眉压着深陷的眼窝,泰乔义坐下后,阴蛰目光闪过明显不悦。
    不知他说了什么,没多久,中年人脸色稍稍和缓,一双淡蓝眼珠终于看向泰乔义,摆摆手似在止住黑发男人的发言。她拦住侍应一问,原来中年人正是伊努.汤普森,刚才泰乔义让自己冒充他的助手,新泽西州共和党籍议员。
    新州政治圈自己并不熟悉,不过对这个姓氏倒有些许印象,大西洋城四大地方势力汤普森家族正是其一。
    二叁十年代镀金时期,大西洋城作为没有禁酒令的城市,一举成为度假天堂,碧海蓝天,沙滩派对,铁路运输开通,而花费全市近一年税收所兴建的全美最大沿海栈道也完工。
    二战后二十年,大西洋城已登全美最热门的度假胜地之一。五六十年代,汤普森家族只手遮天,家主胞弟小汤普森担任大西洋城治安官,以公谋私,私相授受,势力几乎覆盖整个泽西海岸。
    然而六十年代后,汽车工业以及廉价航空兴起,迈阿密与加勒比海成为更热门的旅游选择,加上更多外州赌场开始合法,大西洋城的荣景已有衰落迹象,现在只有节庆连假或是夏日时分才会有一房难求的情况。
    她想不出合义堂会有什么类型的生意可以在这里做?难不成看准华裔移民数字概念敏捷,大举占领荷官职缺?这一点罗宝霓毫不怀疑,就连八十岁的梁老爷子,其心算能力都比自己敲计算器要快得多。
    一根烟的功夫,那男人泰若自然地回到她面前,“走吧。”
    派对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穿过宴会厅,难道今晚的任务只是与伊努.汤普森有一叙的机会?生意谈成了吗?罗宝霓忍不住问,既然带她过来,兴许泰乔义对自己有一定信任。
    他眼底看不出刚才一番谈话是否顺利,“聪明的小姐,“,泰乔义笑了笑,“世界上岂有这样容易的事?在这等我一下。”
    穿过两排金铜色电梯,他推开一扇白漆描金门,里头像个贵宾休息室。
    回到酒店房间,一份文件已经送达,泰姬玛哈附近一间正在兴建的赌场酒店入股条件书,竞争不少,能否入选各凭本事,当然,汤普森家族的支持会是一个关键性因素。
    上游要脱离传统规模的限制,下游自然必须要有相应的负荷能力,一旦不再与义大利人合作,合义堂需要建立另一个能够大量洗钱的网络,有什么比赌场更合适洗钱的呢?
    他坐在桌前翻看,不知为何,窗外透入的灯光彷彿横流的欲,随着摩天轮缓缓转动,搅动漆黑海面,令人分心。
    那女人确实是诱人的,或是说,那从未真正见过血腥的自信足勾起人的恶念,她不属于唐人街,也不该误入此地,白日的光明燃不亮凛凛夜色,踏进运河大街之前,人人都该有这种觉悟。
    然而那双眼却让他想起一个人,记忆迷宫里永远深锁的幽鬼。
    像怒海中丁点星光,脆弱。
    泰缅边境的雨林中,有一种蛇,深褐色,毒性轻微,却是丛林中最令人恐惧的东西。
    它的攻击性不强,甚至是胆小的,大部分时间都藏于树洞与落叶腐泥之下,然而一旦受到攻击,混了血的蛇液有如异香,将吸引十里内毒虫蜂拥而来。
    受伤之人等于被宣告死刑,伤者的同伴不会亦不能犹豫。
    「无辜之人之血留在神所赐予你的地上,流血的罪将归于你。」,一个老迈的传教士曾这样劝说,蛇不过是撒旦考验于人的幻象,罪与鲜血却是真实的,永远无法磨灭。
    无辜吗?每个选择都不无辜。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情绪似乎与蛇无关,他从不信神,今夜这份根本不该出现的犹豫一旦升起,竟反常地锁不回去。
    捻熄烟,他猛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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