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出去吧!就在外面等着。”念卿看着他,同样很坚持。
    俩产婆一面忙活,一面暗自支起耳朵听。直盼着韩夫人能说动这位爷出去。这么一尊大神蹲屋里头,她们总归束手束脚,心有顾虑。怕不是就会给分掉些心神!
    “出去吧,爷!卿儿不想你看到卿儿这般狼狈的模样!”念卿温柔的看住韩奕羡,细弱的声音里带了丝请求。
    韩奕羡对上她明净又润泽的眼睛,心里又疼又软。
    他甫启唇言道:“爷永不会嫌卿儿”
    念卿臻首轻摆,打断他未完的话语。只拿一对眸子瞅他。
    片刻后,韩奕羡叹气,退而求其次的说道:“那爷再呆会。”
    念卿仍是摆头,她懂他的心。可是他一心为她,她又何尝不是呢。虽她也不大能明白,为何男人进产房就会不吉利?然既有这样的讲究,避讳着点总是好的。甭论,她确实亦不太想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不堪样儿。
    韩奕羡抿抿嘴看她。不情愿又不忍拂她心意,很是纠结又不舍的样子。
    念卿失笑,柔声再道一句:“爷不要担心,有嬷嬷们在这呢!只管去外面等着。”
    韩奕羡又是一声轻叹,凑头在她额间亲了一记,与她低语道:“那爷出去了,卿儿莫怕!嗯?爷就在外面!”
    念卿微微点头。
    他站起身来,临举步的当口又顿住,不放心的叮咛道:“疼就喊出来!不要忍着,嗯?”
    念卿自然点头。
    “仔细着点!万不可有半分差池!”他转向俩产婆嘱咐道。
    诶,这自古妇人生产便是鬼门关前走,一半阳来一半阴。能不能母子平安,顺遂分娩,除了靠人力而为,也得看天上的菩萨,地府里的阎王爷他们的心意!哪有万无一失的!
    只这话俩婆子纵借了虎豹胆,也是不敢讲与面前这位韩爷听的。只恭声应是。
    韩奕羡再看看念卿,终是提着一颗心甚是不舍又无奈的走了出去。
    俩产婆不由大松了一口气,默契的相视一眼,各自暗道,果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瞅着不好相与若韩爷,偏就服他这位柔柔弱弱的小娘子!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将将过了周岁的庚生以外,对韩府的每一个人都不太好过。韩奕羡根本坐不住。他眉心紧皱,在产房前不停的来回。
    虞父抱着庚生,几次想开口劝慰,皆欲言又止。他知,劝也没用!姑爷对他闺女用情至深,真真情深意重,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倍感欣慰又无比动容。
    庭毅不时挠头,看着他的爷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他想劝,亦说不上嘴。同虞父一样,他也晓得压根劝不住。
    只有被韩奕羡留在府里,以备万一的张老太医,捋着胡须端坐一旁,老神在在形容镇静。韩家二爷这情状,早在他意料之中。这几年,他被请来为韩夫人看诊,对韩二爷在意其夫人的种种表现,他早已见怪不怪。
    直到迎来黄昏,念卿方开始真正的分娩。而在此之前,韩奕羡隔着门,几乎不曾听见她呼痛的声音。急得他扒门好几回,就想叫她别忍着。陈嬷嬷便让冬灵堵在门口。冬灵是夫人的贴身婢女,由来得夫人看重,连带着在二爷面前也能说上话。而冬灵只能往轻了说,只道夫人还未有发作,又叫二爷莫要这般紧张,没得让夫人愈发不安。如此方勉强安抚住忧心忡忡的二爷。
    可待念卿分娩,从里头不断的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一直揪着心的韩奕羡再是耐不住,抬步就要往里冲。
    “二爷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一言”却是张老太医开了口。他起身行到韩奕羡面前,拦住了他道:
    “眼下尊夫人正在紧要关头,二爷贸然闯入,怕是要干扰了产婆,倘一个不慎,反对夫人不利!另外,妇人生产时最是身虚体弱,容易外邪袭表感染邪毒。二爷这会便是要进去也须得净面净手,全身消毒方可!切不能冒失而行,弄到适得其反!”
    张太医开口,事关念卿安危。韩奕羡登时便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妇人分娩见&红难免,二爷莫要太担心了!就老夫所见,尊夫人后头怀相甚佳,想来这生产也会顺利很多!二爷且放宽了心等着便罢。”
    眼瞧着他心神不定,满面焦色。张老太医心有不忍,再次出言安慰道。
    韩奕羡朝他勉强点头,顾不得礼节。他竖起耳朵专心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只要听见念卿低低的痛呼声,他的心便跟着揪痛难当。他知,她必是疼极了!因忍耐不住的疼,方才会失声叫出来!
    此时此刻,韩奕羡只盼这两位他花重金,特意着人上京去请过来的,在京城里数一数二,名头响当当的产婆,不是浪得虚名就好!
    这样的煎熬直到了半夜,方在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中,宣告结束。韩奕羡站在门边,当下便湿了眼眶。他听着里头的声响,想哭又想笑心情激动难言。
    “恭喜韩爷,喜得千金!夫人与小姐,母女平安!”没一会子,一个产婆便抱着包裹好的孩子走出来,笑着朝韩奕羡恭贺道。
    若是别家,生了闺女,她断不能如此坦然的道喜。只这位韩爷,就他宠爱他夫人那劲头,她想,不说生闺女,便是韩夫人生出一个精灵,他怕也是欢喜的很!
    韩奕羡小心翼翼的接过女儿,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深深的攫住了他的身心!
    他抿抿嘴,深吸一口气。掀开包被的一角。只一眼,他的眼泪便涌出眼眶,直直掉落。围拢过来的众人见状,一时怔住。
    那道喜的产婆,心头大是感慨:这韩夫人啊,该是前世里修来的福分!
    有道是女人家,菜籽命!落到哪里,有怎样的夫家,便是怎般的命格。而这位韩夫人,毫无疑问,是个极有福气的!
    韩奕羡意识到失态,有些着窘。他抹一抹泪,亲亲女儿。尔后将开始细细声啼哭的女儿交给一旁候着的奶娘:
    “怕是饿了,你给喂喂她。仔细点儿!”
    奶娘应喏,接过孩子。
    韩奕羡朝产婆温声言道:“两位妈妈辛苦了!爷当重赏!”
    他说着,看向庭毅:“替爷把备好的赏银都分发下去。陈嬷嬷同冬灵亦是操劳!统统该要重赏!至于老太医,爷明日自与他送去。”
    张老太医毕竟年事已高,耐不得熬夜,早两个时辰前,便已先行歇下了。
    庭毅应声领命。
    韩奕羡回头对面上疲色与喜色交加的岳丈,恭声说道:“岳父,卿儿顺产,您该落心了。这会子时候已不早,您也自去歇了吧。”
    有姑爷在,虞父亦是放心。他看一看韩奕羡,想说点什么,却终是欣慰的叹了叹气,随即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背着手自行回房就寝去了。
    韩奕羡这才迫不及待,急急的走进产房。
    “卿儿,卿儿!”他对上念卿的眼睛,疾步冲过去直接跪在她榻前,将脸埋在了她颈间。
    念卿疲惫的笑,拿手抚摸他的头发。这后半夜里,精疲力竭的念卿窝在韩奕羡怀里,倦极而眠。
    而同样甚为疲累的韩奕羡却是睡不着。他抱着念卿,在昏暗的夜色里想着女儿。心中酸软,充满庆幸。知足而甜蜜。
    隔日,刚出生的女婴便有了姓名。因为韩奕羡根本等不及!他先行与岳丈请罪,尔后知会念卿。最终越过外祖,由他给孩子起了名。自此韩家有女,名唤初荷。
    小名:珠珠儿。
    韩家祖宅,东屋里的韩母得悉消息,当即沉下脸来。她心中失望不已!对一直暗里盼着的她来说,念卿没能生出哥儿,于她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去年听闻念卿坐喜,饶是她一向不喜念卿,亦不由得心生欢喜。她想,若这晦气东西能给韩家生个哥儿,她便退一步,整好也可以借此机会与儿子修复关系。
    谁想,韩母脸色难看极了!
    倒是她妄想得过了!竟然期待一个丧门星能顺遂她意,为韩家生下子嗣!就那一脸晦气的,自也只能生出一个赔钱货来!
    自此一连好多天,祖宅里皆气氛阴沉,十分压抑。与新宅一片欢乐的景象截然不同。韩母阴着张脸,吃不香睡不好,百爪挠心似,说不出的烦闷,说不出的气恨!连带着下人们终日诚惶诚恐,格外的谨小慎微。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二爷的番外也差不多了,待下章见过小宁,二爷的番外便要结束了。之后会有一个小宁的番外。
    第86章 番外
    即使明知母亲不会满意, 韩奕羡还是着人去祖宅报喜, 知会了一声。而母亲始终沉默的反应, 亦在他意料之中。对此, 他心中有遗憾,但却并未感觉有多么失望。这一世, 他不会冀望更不会强求母亲改变态度。她不喜卿儿, 不稀罕荷儿, 不妨事!她们有他。
    而念卿得偿所愿,儿女成双, 心情自是舒怀, 满腹温馨。如此,婆母的冷淡于她委实算不得甚么!
    时日如流水,一天又一天。韩府新宅上下, 于温情脉脉其乐融融中又走过了两年。在这两年里, 庚生长成了三岁的小哥儿, 荷姐儿也过了两岁的生辰。而冬灵由韩奕羡同念卿作主许配给了庭毅。韩奕羡专门给他俩拨了个院子,小两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韩奕羡在这两年里, 将家里的生意几乎都交给了庭毅去打理。他则宅居府中, 陪着念卿和孩子们。除此,便是抚琴煮茶,描摹丹青,同岳丈对弈, 与念卿刻章。个中欣然与闲适,实乃畅美难言。只是他这种惬意开怀的心情,在这一日突然收到一张拜帖后,消失殆尽。
    韩奕羡俊脸微凝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紧抿着嘴角定定的瞅住书案上的拜帖,心思复杂,不无忐忑。若说锦凤是他这一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女人,那么宁王绝对就是他这一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男人。而他眼前这张拜帖却正是宁王命人送过来的。
    呆然好半晌后,韩奕羡微是扯唇面现一丝苦笑。真真人算不如天算!莫非这也是老天要给他的历练?
    今世里,他因不想与锦凤,不想与师家产生任何关联,故而执意与师家交恶,只为与之彻底划清界限。而为了不要再与宁王产生任何交集,他更是毫不犹豫舍弃掉与宫里打交道的生意,将多少人眼红最是有赚头的织锦买卖,全数转让了出去。就为了避开贤妃,从而避开宁王。
    何曾想,百密一疏。。
    宁王会因为听说他府里印章数量可观,且古朴雅拙很是意趣,而兴起前来拜会的念头……
    定是那印石店的陈老板多的嘴,是以才会传将出去,还传进了“印章王爷”的耳朵里!
    思及此,韩奕羡心头冒火,凤眸满是懊恼。因为心有顾忌,是以他一直很低调,只是不时的采买印石,难免就有了那透风的墙!而由于一次不慎,叫那陈老板看见了卿儿给他刻印的字符章,那厮当场赞不绝口。
    人皆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那厮夸赞的是他家卿儿。叫他听着与有荣焉,心生欢喜。由此,他并未有过于强硬的叮嘱陈老板。以致……
    念卿发现她的爷好像骤然间安静下来。笑得少了,发呆的时间多了。且还都是对着她发呆。老怔怔的看住她,眼眸深深。如影随形的眸光,深幽而黯然。竟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甚或,甚或是不安。
    他这种不安表现得太过明显。便是爹爹,冬灵他们都瞧出了异样。她的感受就更深了。除了日间他几乎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侧,夜里他更是将她抱得死紧。那劲头,就跟有谁要把她给抢走了似。
    念卿感到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连庚生同荷儿都不能使他得展欢颜!
    这日清晨,念卿醒转不急于起chuang,她侧头对上韩奕羡黑黝黝的眸子,摸上他眼下的青影,心疼又担忧。
    这是又这么抱着她一夜未眠?
    “爷,怎的了?嗯?”念卿温柔的看他,轻轻的问:“可是做了甚么恼人的噩梦?”
    她记起刚成亲那会,他也曾有过这般的反常。如斯不安,脆弱的象个孩子。那时他说是做了噩梦,梦见惹得她生气不要他了。如是一想,念卿心头软融,泛着甜意,亦泛着疼。
    她的爷呀,也会这样的犯傻。她怎么会不要他呢!他是她的良人,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他甚至比爹爹还要疼爱她。
    “爷!”见他只是望住她,不吱声。念卿愈发心疼得紧。她轻声叹息,凑唇轻柔的吻他。
    韩奕羡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开始热烈的回应。他细细的回吻,吻遍她整张脸,小狗儿一般。充满了深切的依恋。
    没有人能体会他心里无以言表的感受。宁王就象一个结,横亘在他心底。他把这个结深埋于心,轻易不敢碰触。前世那锥心刺骨,又莫可奈何的疼楚,始终存留在他记忆深处。以致于在看到宁王拜帖时,涌现在他心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得赶紧带着卿儿躲开……
    是的,他竟然想带着卿儿逃走!
    上辈子,宁王带给他的阴影委实太过深重,深重得令他心生恐惧。只因卿儿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命门。佛曰: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他惧怕一切能带走卿儿的不可抗力——
    不治之症,与宁王;
    老天爷同皇命。
    尽管心中生惧,韩奕羡最终还是决定直面宁王,并且是携着他的卿儿一起。一来他想既然今生还是避不过,不若索性面对的好。他不想自己的余生再困囿于宁王的阴影里。
    二来,也是至为关键的,他的卿儿给了他无上的底气。她的温柔,她看着他担忧而盈满怜惜的眸光,这些都是他的底气!事实上,他十分笃定,若非前世里,他有亏于她,先行辜负。那么便当是十个,百个的宁王,亦休想自他身边抢了她去!
    只饶是韩奕羡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宁王来府的这一天,当那个雍容俊雅,处处透着高华之气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还是不由自主捏紧了念卿的手。
    念卿垂着头,心下暗自困惑。不知怎的,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爷似乎对这位来访的宁王,很有些个忌讳。联想到他近几日的反常,与方才明显的紧张,念卿实在有点费解。因在此之前,她从未听他提及过这位宁王。
    这般想着,即使他捏得她都有些疼了,念卿还是乖顺的不动,任他抓握着她的手向前,直待离得近了,韩奕羡方放开了念卿的手。一家人,以他为首齐齐向宁王见礼。
    “不必多礼!”宁王面含浅笑,语声清朗而温和:“倒是本王唐突了。”
    他笑道:“因听闻韩家主家有印章,藏品颇丰且俱是上佳精品。本王素来心喜这些个雅玩物什,今来了永州知晓了便是耐不住,直想要一饱眼福。是以,贸贸然就来了。叨扰之处还望韩家主见谅!”
    这会子,真见到了这位昔日,不,乃是隔世的情敌,韩奕羡心潮翻涌五味杂陈。只他心中思绪纷乱,面上却分毫不显。端神情恳挚,朝宁王作辑笑着应声道:
    “宁王爷言重!得王爷来访,韩家有庆,蓬荜生辉。实乃幸甚!只王爷所言,乃是因着外间多有抬举的缘故,个中溢美之词,恐作不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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