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携着宋凤林走在蜿蜒的小道里,屏退了宫人侍卫,随心散步。
    “沛公离此人有谋略,但见识短浅。”宋凤林摘下一朵木槿捏在手中把玩,凤眼里都是冷霜。
    “他给梁天子献出北伐封王的策略,导致庆军顾此失彼丢了玉门关,如今雍州被屠,西宁被围困,如果丢了汉中,沛公离是罪人。”
    北伐封王看似给了梁天子台阶,实则是下下之策。
    “王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梁天子的丑局?”刘湛背负着手,眼中带笑,两人立在木槿树前。
    宋凤林转着手中的木槿花。“封锁商路,禁止三藩所辖商队来往中原,禁止民间与三藩做买卖,若有发现格杀勿论。”
    刘湛愣住。
    先不说强大的汉国,单就外强中干的汉中必然坚持不了几个月,还有十分依赖内陆的沿海地区,庆王和南王会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此策必须朝廷派兵执行,不能让地方世家阳奉阴违私下继续跟三藩做买卖。”宋凤林连如何执行都考虑到了。
    此时换位思考,刘湛才感受到了宋先生的可怕。
    要知道刘记商行就是依靠跟中原做买卖才赚了这么多银子,养活了当年的齐云军。
    若是朝廷用此策对付当年的刘记商行?
    刘湛一把将宋先生圈住。“幸亏本王下手够快,让你跑了还得了。”
    宋凤林任由刘湛圈着,抬头看向层层叠叠的红叶,低喃。“我能去哪?”
    当年宋氏那个境况,他还能去哪里?不是遇到了刘家,他们父子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这个。”刘湛贴着他吻,直吻得宋凤林忘了方才的话题。
    小径清幽,凉风习习。
    “我观庆军坚持不住多久,这庆王自得了王爵就把军人的根骨弃了。”刘湛勾着宋凤林的肩膀继续慢慢的走。
    宋凤林还捏着那朵木槿花。“庆军若是再败就只能退守高州。”
    高州与岑州毗邻,中间隔着洮水河和洮河关,乃汉中退无可退的最东侧城池。
    其实距离西宁最近的是沛州,不过沛州不是庆王藩镇,庆王没权进驻。
    “本王就等着他退到高州。”刘湛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他在等庆王退无可退,也在等一个时机。
    宋凤林几乎秒懂刘湛在期待什么,他在等一个汉军南下的契机。
    汉王的步伐不会仅止于统一北疆。
    今年汉军人数已经突破五十万,来年必定可以逼近六十万,刘湛养着这样数量庞大的军队,自然不是放着好玩。
    秋后肥胖的麻雀在枝头跳动,枫树在风中发出梭梭的轻响,刘湛揽住宋凤林的肩膀,两人走走停停。
    “日前淙儿和曹惺拿了营内大比三甲,我有意让他们进军中历练。”
    宋凤林一点也不意外。“你打算安排去哪处军营?”
    如今汉军分为边关守备军、中军大营和地方守备军,中军大营是未来会跟着刘湛打天下的精锐,边关守备军就是各城关里的常驻军。
    至于地方守备军,如今汉国没有内患,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平日里跟衙役没两样,经常协助衙门办事。
    “把他们几个安排到松辽关去,让郑风田带着。”刘湛拨开一丛耷拉下来的枝头。“光学不用假把式,让他们到前线去见见血。”
    近来燕人在肇东平原频繁活动,更不时来骚扰位于麦子坳丘陵地的村庄,松辽关面向肇东平原,有时燕人闹得凶了也会出兵驱赶。
    入秋时太弟妃又怀孕了,刘明淙很快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确实该放出去历练,让他学会责任和承担。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便听到了池塘那边传来欢笑声。
    今日是太王太后的七十大寿,白日御花园有游园会,晚上还设了家宴,邀请刘氏族亲外婿亲家等宗亲入宫同贺。
    自从当上这尊荣的太王太后,老太太的身子骨是越发硬朗。
    这会孙辈曾孙辈正簇拥着太王太后在池塘里坐游船,太王太后紧抱着最小的太孙,生怕这小胖墩靠近游船横栏。
    宗亲宾客中还有刘学礼的妻子,因刘学礼瘫痪在床没有接他进宫。
    经此一难,刘学礼再没有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气焰,也折腾不起来了。
    “见过汉王王后。”亲眷纷纷见礼。
    “今日家宴,随意就行。”刘湛摆手,携着宋凤林到一旁落座。
    汉国王宫的后宫并无嫔妃,汉王不纳后宫,太弟也不纳后宫,太上王更加不纳后宫。
    平日里王宫就是一家人和睦的模样,如今就期盼着太弟妃平安生下小王孙或小公主,让这后宫再添些热闹。
    与北疆上下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相反,汉中正在经历最黑暗的一年。
    九月下旬,庆军突围,庆王携家眷财宝弃西宁城逃向高州。
    西戎王没有派兵追击,而是率兵进入西宁城烧杀抢掠,三日后西戎王下令屠城!
    没来得及逃跑的百万百姓被坑杀殆尽,整个西宁犹如炼狱。
    先是雍州被屠,如今西宁郡城也被屠,消息传回中原,一时上下震动。
    梁天子只觉得头痛欲裂,近来他只要上朝就头痛,唯有回到后宫躺在美人怀里方能有所缓解。
    太医院开了多个方子,梁天子用了也没多大的效果,久而久之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躁。
    “都给朕闭嘴!!”喝止住争执不休的群臣,梁天子阴鸷的扫视那些令他厌恶的面孔。
    “朕要的是应对策略!不是来听你们争吵!如果你们说不出来就马上给朕滚!”
    大殿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有大臣站出来。“恳请陛下出兵汉中!历来天子不能失汉中,否则中原门户大开,帝京岌岌可危。”
    那大臣是卢令远。
    梁天子阴沉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你们来回答卢大人。”
    前些日子梁天子才下旨征兵北伐,结果兵部户部以诸多理由推搪,至今北伐的大军还没影子。
    此事害梁天子成为帝京百姓的笑柄,堂堂一国天子,竟然连大臣都叫不动。
    眼下汉中告急,梁天子点了兵部户部回答也是在讽刺二人。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沉默不语。
    沛公离出列。“启禀陛下,大敌当前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不能为陛下分忧,不如换上有能力的人担当,咱们大梁不缺忠君之人。”
    这是明摆着骂两人没有能力还不忠于天子。
    “沛司农!”户部尚书咬牙切齿。“今年各地征上来的税还不够皇宫用度,如今大臣的年例都还没着落,你来说说看,如何安排北伐大军!”
    “那是你的职责,你身为户部尚书,钱粮一事还需要本官来教你?”打嘴仗沛公离那是从来没输过。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
    汉中形势急转直下,大梁朝廷依旧没有做出确切的决策,再这样拖下去汉中迟早要拖没了。
    “陛下,臣有一策。”最后还是赵吉章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
    “可先派兵十万前往沛州,意在守沛州防止西戎突破汉中南下,将军由朝廷指派,不并入庆军,如此也可防止庆军坐大。”赵吉章在早朝提出心中对策。
    “另外军饷可以在沛州附近州府就地征收,如此也可避免户部发不出粮草。”
    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总比每日争论不休要强。
    十万人的军饷是赵吉章估算过的程度,沛州附近州府应该可以承担。
    大殿里议论纷纷,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争吵起来。
    “众卿觉得如何?”梁天子心里觉得可行,但他又要表现出广纳谏言的态度,实则满心都不想再纠缠此事。
    赵氏名声好世家大臣多少会给些薄面,而且此策确实可行。
    “启禀陛下,此策可行。”最终冯氏、林氏、甄氏几位心腹大臣表态,其余百官也纷纷赞同。
    梁天子长松了一口气,一时觉得头痛症也缓解了不少。“着兵部开始征兵,命大军尽快启程。”
    至于将军的人选,梁天子自然不会让外姓人拿兵权,他心中已经内定了方氏宗亲为将军。
    下朝之后沛公离追了上来。“陛下!赵大人乃刘湛的亲娘舅,他此策意在为北疆解围!恳请陛下……”
    “够了!”梁天子十分不耐烦。“沛大人也可以让兵部征兵,至于北伐的粮草你自己在当地想办法。”
    赵吉章这一计策立即被梁天子现学现用。
    看到沛公离噎住,梁天子眼中都是爽快。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登基之后诸事不顺?正是太给这些人脸面!
    他是天子,从一开始他就可以横着来!
    梁天子冷哼,转身离去。
    通过这件事,梁天子看到了赵氏在京城的人脉,因赵氏几代清流名声极好,各大世家都愿意卖赵氏薄面,赵吉章是一个能调和众世家的人。
    下朝之后,赵吉章被梁天子传唤入御书房谈话,君臣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天有传言流出,梁天子欲奉赵吉章为大司徒辅助国事。
    大司徒没有大丞相的权力大,但是在没有丞相的前提下,大司徒已然位极人臣。
    在此之前,大丞相和大司徒的热门人选是沛公漓。
    他得梁天子爱重,办事能力也高,更有奇思巧计,从大梁立国开始,沛公离代表的庶子寒门势力便几次三番推举他,最终因世家势力排斥而不了了之。
    没想到最终这个位置竟落到赵氏身上。
    大梁盛平三年冬,梁天子下旨正式奉赵吉章为大司徒,辅助天子监理国事。
    彼时北疆已经千里雪飘,一片苍茫。
    “哈哈,没想到舅舅还有这个缘法。”刘湛看到京城来信大笑出声。“沛公离怕是恨得牙痒痒了。”
    “还得告诉赵司徒务必小心沛公离此人。”宋凤林说。
    暖阁里烧着炕,刘湛靠坐在窗台看信,因心情好说话都眉飞色舞。
    “我那舅舅的性格跟外公一模一样,就不屑搞背后打小人那一套,沛公离这人性格乖张奸险,舅舅想必心里也清楚。”
    宋凤林捧着手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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