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你醒了!谢天谢地。”赵千户一个八尺的汉子差点就哭了。
    “这是哪里?”宋凤林转头,草棚泥巴房子里十分简陋,甚至墙面都破洞漏风。
    “是住在横山岭上的陈猎户家,我们坠崖后被陈猎户一家救了。”骑兵队长单膝跪在简陋的床榻前。“小的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宋凤林想动一动脚,发现两条腿都钝痛不已,浑身也痛,他跳崖时特意选树丛多的方向,昏迷前记得自己被大树一路剐蹭着。
    上千人的队伍到最后只剩下他和赵千户二人。
    “醒了吗?唉哟,真是福大命大。”陈大娘端了木薯汤进来。“先生吃些东西,山鸡炖的木薯汤。”
    “谢谢大娘。”宋凤林起不来,只能点头示意。
    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扒拉着陈大娘的腿,亦步亦趋又好奇又害怕的张望。
    山上的猎户生活都艰难,难得的是陈猎户夫妻在这样艰难的生活里没有趁火打劫,反而将昏迷的两人带回家救治。
    宋凤林眼中温柔,他从怀里摸出玉佩。“来,拿去玩吧。”
    “哎唷,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够。”陈大娘不收,两个小孩儿也不敢上前拿。
    “一个小玩意,抵不上大娘的救命之恩。”宋凤林坚持,最终两小孩儿壮着胆子上来接过。
    “快谢谢先生。”陈大娘压着两孩子鞠躬。
    “我那老头在熬药了,都是山里的山药治铁打损伤有奇效,你看赵护卫吃两服药就能下地走了。”陈大娘是个健谈的,宋凤林很快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全部事情。
    这里是连接着齐云山脉的一片山岭,就在沛州的东边,是齐云山脉最南端。
    陈猎户一家久居在山上,一家都是黑户,平日里都不敢下山也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因宋凤林转醒,此时赵千户正忙着折腾一头小乳猪来给宋凤林吃。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烤乳猪,宋凤林却没有一点胃口。
    “刘湛不知道我的下落必定很着急,你下山去通知他吧。”宋凤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先通知刘湛。
    赵千户却果断拒绝。“宋先生,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属下不能放您一人在山上,还是要等你伤好我们再一起下山。”
    宋凤林眼中都是愁绪,他担心刘湛同时也担心张小满。
    彼时距离他遇袭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宋凤林是寝食难安,偏偏两脚都崴到了,下地便刺疼。
    陈猎户来给他脚裸上药,说还得十天半月才能下地走动。
    宋凤林哪里能等他执意要下山。
    赵千户知道他伤得不轻,伤筋动骨这种事情更加不能随意乱动,便躲着不敢见他,如此又拖了两日。
    这一日陈猎户家所在的这边山头忽然躁动起来。
    “不好了!赵兄,莫不是贼子上山来了?”陈猎户最先察觉动静赶回来。
    “我去瞧瞧!你们待在屋里!”赵千户提着陌刀,整颗心吊在了嗓子眼。
    如今宋凤林伤了脚,身边又只剩下他一人,若是西戎兵上山,赵千户不敢往下想。
    小心翼翼的拨开树丛,赵千户摸到前面,当他看到上山的士兵武器上的红缨差点没哭出来。
    赵千户冲出树丛。
    那领队搜山的队长一眼就认出他。“老赵!!”
    所有士兵都欢呼起来。
    “汉王!!”
    得了消息的亲卫跑得脚底生风,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
    “汉王!!”他离得老远便大喊。“王后无事!找到了!”
    彼时刘湛已经整整三天两夜没有合眼。
    他们在悬崖下面发现了痕迹和血迹却没有人影,便又重新燃起希望往更深处寻找。
    当真是谢天谢地。
    泥巴房子里,宋凤林睡得不踏实,晚上疼得睡不着,只有白天浑浑噩噩的补觉。
    忽然他听到小院外一阵喧哗,两个小孩儿吓得瑟缩在陈大娘背后。
    源源不断的士兵从树林里出来围住了他们这小院,陈猎户夫妻也是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直到看到了赵千户。
    “汉王,就是这户人家救了王后和属下。”
    刘湛身上的龙纹里衣脏得不成样子,即便一身狼狈,但那彪悍之气直让人不敢直视。
    陈猎户一家都瑟缩的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刘湛。
    “重赏,带他们去岑州妥善安置。”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感谢救命恩人,留下话便大步就踏入宋凤林所在的屋子。
    宋凤林也不比刘湛好到哪里去,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得不成样,白皙的脸上更是多了好几条细小划痕。
    直到这一刻悬在刘湛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下。
    坐到床沿,刘湛伸手将人带进怀里,脸贴着宋凤林温热的脸,长长的吐出了郁结在心头的那口气。
    “担心死我了。”刘湛带着浓浓的后怕低喃。
    宋凤林自睡梦中惊醒,一开始还以为是梦,愣了半晌才发现这不是梦,刘湛真的寻来了。
    眼泪自凤眼滑落,宋凤林搂着他宽阔的肩。“让你担心了。”
    刘湛用唇角轻轻的摩挲他的脸。“是我安排不周。”
    宋凤林摇头。“战场瞬息万变哪能面面俱到,你不是神。”
    这三天两夜是刘湛两辈子以来最难熬的三天,发现宋凤林跳崖时,他险些没立即疯了。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两人都没再有话,只是静静的拥着。
    屋外,曹鸣安排士兵们就地休整。
    “去弄些吃食来,汉王已经三天没吃了。”曹鸣安排下去,一时士兵都聚拢在小院休息。
    知道来者不是贼子,陈猎户一家也放宽了心,帮着赵千户忙上忙下的弄食物。
    很快小院里便传出阵阵肉香。
    刘湛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寻找,如今尘埃落定,曹鸣拿主意让刘湛睡一觉再下山。
    所有人也是睡一觉再下山,下山还有很长一段路,不休息哪里熬得住。
    约睡了三个时辰不多够,有士兵急匆匆的上山来报信。
    “禀报汉王!曹将军捉拿了袭击王后的贼首,此时就押在山下!”
    此前刘湛满心都是寻找宋凤林,眼下仔细回想,这些西戎骑兵确实来得太凑巧了,不偏不倚就在最空旷的荒野袭击粮队,且正好宋凤林就在粮队里。
    很明显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横山岭的林子外,曹壮和张泰宁率领的十万军队,还有刘湛带来的陌刀骑兵全部在此等待。
    傍晚,林子里终于传来动静。
    曹壮等将领忙出营迎接。
    宋凤林伤了脚不能走动,刘湛抱他下马,有士兵立即搬来凳子给宋凤林坐。
    “把那厮提上来!”曹壮中气十足的喊。
    短短两日沛公离更加不像人样了,疯疯癫癫不时狂笑的人,在看到宋凤林那一刻怔住。
    刘湛大步上去就是一脚,沛公离直接被踢飞了起来。
    连日来刘湛有多担心多焦灼,此时就有多愤怒!
    不只是刘湛愤怒,在场的所有士兵无不怒目而视。
    若不是曹壮拦着,他们早就把这厮给碎尸万段了,正因曹壮知道这人必须得刘湛来处置,如此才能平息汉王心中的怒火。
    沛公离狼狈的吐出一口血,满口的血污,那张毁了一半的丑脸却还在笑。
    “你欠我一命!”
    在帝京里刘湛可是亲口允诺欠他一命。
    “哈哈哈哈!你不能杀我!堂堂汉王难道要食言?”沛公离疯疯癫癫地笑,笑到一半又咳血。
    方才那一脚,刘湛可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杀你?”刘湛一脚踩住他狞笑,眼中漆黑森冷。“本王会这么容易让你死?”
    沛公离以为捉住了刘湛的软肋,又拿住刘湛的承诺,自以为可以苟且偷生。
    他错了。
    “哈。”刘湛冷笑。“杀你都脏了本王的刀,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能让我如何!”沛公离大笑嘲讽。
    四周士兵气得直骂,可谓是群情激愤。
    刘湛仰头大笑,但笑不达眼底,那漆黑的眼中具是残忍。
    “有刑名人彘,剁四肢,挖眼,灌耳,割舌,剃鼻,本王会让医术精湛的大夫施刑,保你不死!”
    最后那个字刘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若是保不住你的命,待你临死前,本王便命人将你凌迟处死,小刀剜肉,受尽千刀万剐!”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刘湛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圣人,能在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从来只有杀神,他心里面一直有狠戾暴躁的一面。
    如果没有宋凤林,没有他的安抚与规劝,刘湛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许就像入了魔的杀神,再也回不来了。
    沛公离此计,当真是挑起了刘湛心底的所有残忍!
    直到此时,沛公离才彻底认识到刘湛的冷血冷情。
    当年在瑞昌岱州短短的相处,让他自以为了解这个男人,自以为在他心中多少有些情分。
    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以为是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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