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都是女人,你就能修剑,你就能自由自在,你就不用遇到那种恶心的事……”
    钟毓菀的嗓子已经哑了。她缓缓抬手,捂着嘴;短短片刻里,她的冷静又回来了,演技也回来了。
    “裴沐,你看,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我也是被逼不得已。我没有你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敢得罪那个人。”
    她放低声音,也放低姿态,膝行几步、抬头望着裴沐:“大家都是女人,你体谅我,你一定能体谅我对不对?我保证以后不烦你,你放过我……”
    裴沐站起身,却又弯下腰。
    她比出一根食指,放在钟毓菀面前,然后缓慢地来回摇了摇:“不――行。”
    在她僵硬的瞳孔中,是裴沐一张万分和气的笑脸。她说:“藏花书院的确有重男轻女、顽固讨厌的一面。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不是这样。钟毓菀,你如果受不了,明明可以走,可你没有。”
    “你舍不得‘长老血亲’这个头衔,舍不得优渥的、被人保护的生活。所以你不敢报复真凶,不敢惹怒钟长老,却敢大费周章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裴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收了笑:“别骗自己了。”
    她直起身,伸个懒腰,转身往外走去。
    她姿态如此随意,随后落下的一句话也很随意,轻飘飘就进了钟毓菀的耳朵。
    这句话是:“你只是自私到极点,也懦弱到极点而已。”
    这句轻飘随意的话,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有用,陡然激怒了钟毓菀。
    她爬起来,随手抓个什么东西重重砸出去,发狂一样地喊:“你懂什么!!你不想知道你师父怎么死了吗……!”
    “我已经知道了。”多亏了裴有鱼和姜无厌的帮忙。
    砰――!
    门板合上。
    钟毓菀砸了个空,也喊了个空。
    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渐渐滑倒在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她喃喃地说,竟渐渐又扯出一个笑,“你不懂啊,裴沐,你不懂爷爷他们多厉害。我能怎么办呢,我是弱者啊,菟丝花啊,菟丝花就有菟丝花的活法。你真笨,不是只有自己的实力强,才叫实力强的。”
    她拿出一个玉符,下定决心。
    ……
    黎明时,钟毓菀偷偷搭乘另一艘飞艇,跑了。
    全飞艇广播这件事时,是六点零十分。
    裴有鱼走进动力控制室,拿起对讲机,找到某艘早已标记好的飞艇,联络上了对方的负责人。
    裴沐坐在一边,靠在姜月章肩上,貌似在打瞌睡,其实拳头捏得很紧。姜月章等了一会儿,又把她推搡醒,给她喂了几口茶和方便包装的速食产品。飞艇上只有这个。
    姜无厌在旁边捣鼓传讯装置,正将几张薄薄的纸打印出来。纸上盖得有鲜红的公章,而且不止一枚。
    裴有鱼已经在抓着对讲机、痛骂对方飞艇负责人了。
    一小时后,那艘飞艇飞速开了回来。原本的负责人因为涉嫌受贿、严重违纪等事由,头衔被临时撸了个精光;副官暂时接替他指挥飞艇。
    二十分钟后,被五花大绑的钟毓菀给扔回了裴沐面前。
    “你们怎么敢――!我爷爷是钟长老,是钟言之!你们……”
    姜无厌拎起一张纸,笑嘻嘻地冒出来:“知道知道,钟言之嘛,喏,刚刚才收到消息,这位钟言之因为多次行贿、贪污公款、故意谋杀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最好的结果也是后半辈子都出不来了。”
    “……!”
    钟毓菀茫然地望着他,又茫然地来看裴沐。她失去了一切表情,好像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
    她一直坚信的、坚不可摧的、不可逾越的大人物……
    就这样,倒了吗?
    姜无厌还添油加醋,挥着报告:“拔出萝卜带出泥,多谢你联络飞艇来接你,才让我们抓住了最后一环国家蛀虫――多谢多谢!”
    裴有鱼抬腿一脚,不过是假踢:“少贫了,干活儿!”
    钟毓菀突然回过神,哑着嗓子喊:“不……犯错的不光是我们啊?!我举报,我举报――裴沐,她女扮男装,她欺骗了所有人,她也犯错了啊――!”
    砰。
    这一次的响声,是钟毓菀被一拳放倒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是惊讶太过的沉默。
    连裴沐都惊得张嘴半晌,才出声:“大师兄……?”
    姜月章站在钟毓菀边上,正轻轻揉着手腕,还蹙眉望着刚刚揍人的手。
    钟毓菀已经被他打得一拳晕了过去。
    “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大师兄威严地说,“现在她不算书院的人,所以我不用忍了。”
    他走回来,把那只揍人的左手伸出来给裴沐看:“脏了。”
    看似冷冷淡淡,仔细听去,居然还有点委屈。
    裴沐回过神,牵过他的手,吹了几下,严肃道:“好了。”
    姜月章望着她,没什么表情变化,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嗯。”
    姜无厌惊讶道:“你居然打女人啊……”
    “女人怎么了?!”裴有鱼长官最先不满起来,又踹了他一脚,“男人能干的女人一样能干,所以傻叉男人能揍,傻叉女人也一样能揍!”
    “姐,姐……!”姜无厌一边躲,一边求饶,“我错了你别骂了――你都爆粗口了!”
    “谁还不能爆粗口了怎么的!”
    那姐弟两人精神十足,看得裴沐笑起来。
    她拉拉身边人的手,在他耳边悄悄说:“奇怪,看他们这样,我居然有点欣慰……有鱼比我大,怎么我看她和无厌,跟小孩子一样?他们都很能干,师父死于钟长老的暗算,这件事也是他们帮我查出来的。我应该对他们更尊重一些吧?”
    姜月章垂着头,听她说完,低低笑了起来。
    他也学她,侧头贴上她的耳朵,话语和湿润的呼吸一并传到她肌肤上。
    “阿沐,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他轻声说,笑意丝缕不绝,“我们在河滩上捡的石头,是执政官夫妇的。后来风神庙上的匾额,落了齐皇的款,可旁边还有个‘裴’字,还有八卦盘的背后,也落着那两个名字……我们的名字。”
    “……我们?”
    裴沐抬头,隐约有点明白,却又不能相信:“可怎么可能?”
    “也许冥冥之中,我们注定在一起。”
    他在笑,却又突然叹了口气:“但都说执念太过,必有遗憾。我对你十分执著,你看我却轻松许多。即便真有轮回转世,必定也是我的遗憾、我的执念。”
    裴沐笑起来。
    她没有说话,却张开手臂,用力抱了他一下。
    姜月章有点不开心。他想被她哄;可是被她拥抱的感觉也很好,他又舍不得破坏这份无言的温柔。
    却是那头的姐弟两人又嚷嚷起来。
    姜无厌在叫:“姐……裴长官,裴长官!前方发现巨大能量物,是幽途……肯定是那只被报告复活的上古凶兽,幽途!”
    作为剑修,裴沐听到上古凶兽的第一反应是拔剑;姜月章也一样。
    可裴有鱼已经当机立断,甚至是充满兴奋地站去指挥台前,高声命令:“炮兵就位――调整至目标角度!”
    “能量积蓄完毕。”
    “――开炮!”
    轰――!
    昆仑山脉主峰边缘,被恐怖的能量光束击中,爆发出了震天响声。其中混杂着一种古怪尖利的叫声。
    是语言,可不是当今的预言。
    然而裴沐听懂了,姜月章也听懂了。
    那声音在充满怨恨和恐惧地咆哮:“可恨的大祭司――可恨的燕女!!又是你们,姜月章,裴沐――!!”
    “……你听到了吗?”裴沐下意识问。
    姜月章微微点头。
    那头的裴有鱼意气风发,笑着回头:“听到什么?”
    裴沐困惑地说:“那个声音刚才说……”
    姜无厌冒出来,很卖弄地炫耀知识:“那是上古部落过渡到统一王朝时期所使用的语言,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破译,但是……”
    “闭嘴!”
    裴有鱼狠狠瞪他一眼,又充满戒备地看着姜月章,意有所指:“重要机密,敢泄露给外人,就毙了你!”
    姜无厌悻悻摸头:“你又学曾祖母说话……姐我错了我错了!”
    他们又吵起来。
    裴沐看看他们,再看看窗外那不绝的烟尘。那据说是上古凶兽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应该是又被杀死了。
    “嗯……”
    她捅了捅大师兄:“你说,两千年前的上古部落时期,是不是比现在落后很多?”
    他也在看窗外,想着什么。她一说话,他就看来,理所当然地回答:“两千年前当然落后许多。若非燕女扶木,恐怕至今都只有部分人才拥有灵力……那时候叫神力。只有祭司是特权阶级,其余人都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奴隶。”
    裴沐坏笑两声:“我觉得吧,如果我们生活在两千年前,你肯定就是那个仗着自己力量强大,就随便牺牲别人的人,理由还是‘为了大家好’。”
    他没有否认,反而认真考虑了一番,才有点惊讶地回答:“似乎不错。”
    “是吧――我多了解你!”裴沐一把揽上他的肩,笑嘻嘻地,“而我这样道德高尚的人,才是能真正力挽狂澜、改变你的落后思想的进步人士。”
    姜月章忍着笑:“嗯,说得不错。”
    “还有四季丹――就是女修长期服用的那个!被纳入国家福利体系很多年的那个!”裴沐又说,“听说改良了很多次呢!最开始,这味药是一千多年前战国的神医发明的,可惜只知道她姓罗,不知道名字了。”
    他说:“多少人一点痕迹留不下,能在历史中留下一个姓,已是幸事。况且,一味药总不能凭空产生,在罗神医之前,说不定也有其他人的努力。即便史书没有记载他们的姓名,这味药却永远流传了下来,并且造福一方。”
    裴沐狐疑地看着他。
    “……阿沐?”
    “总觉得,”她眨眨眼,“你对这药的感情似乎格外深一点。咦,难不成你就是罗神医,你曾经是女人?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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