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场的时候吴非和罗胥禾都被绑了手环,颜色是初号机的紫绿。吴非想找找手环上有没有彩蛋,手臂抬高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有这么好看吗?”罗胥禾也跟着看了几眼,这个配色对他来说不是很理解。
    “入乡随俗,小罗同学,”吴非心情不错,“今夜我们都是18岁!”
    18岁?那可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准确来说非常糟。毕竟十八岁在法律意义上能够做很多事了,对于他,或者他们而言,年岁的增长从10岁开始就不再是蛋糕与礼物,那些恭喜与庆祝本质是开启新苦痛的补贴。他自己好一些,但对陆夏天和季南渊而言,那不过是家族迫不及待把他们送进地狱的虚情假意。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吴非抬头,看到罗胥禾失神的样子,赶紧解释,“其实那只是个数字,我自己也没有过得很开心,你把它替换成自己目前为止最快乐的那一年。”
    罗胥禾恢复上了礼貌的笑容,  “嗯。”
    吴非早已会分辨罗胥禾的假笑,估计他一路来还没遇到什么值得印象深刻的快乐事,陆夏天就算喜欢人肯定会藏得很深,不被人看出来。吴非心里算了算,自己应该是16岁,因为那一年她和季南渊的生命线在光来有了交集。哪怕那时候只是她单方面的暗恋,但是故事没开始的话,总会给人无限希望和幻想的空间。
    场馆的灯忽然灭掉,黑暗中只剩两盏从上至下的暖黄光束,舞台被打亮。人群忽然变得安静,大家都盯着前方,期待着壹万戈林的出场。罗胥禾微微俯身,凑在吴非耳边说:“开始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主任给大家布置了最后一份作业:写一张遗愿清单。班主任上了年纪,带完这一届就要退休,吴非记得很清楚,他说:“你们的人生将永远在结束和开始中循环,这份永恒很平凡,但是值得纪念。”
    青春期的孩子哪有这个耐心全听懂,有的盼着班主任少啰嗦早点解放,有的心思细腻的已经哭红了鼻子。那时候吴非更倾向于前者,因此她人生的第一份遗愿清单写的并不走心。没想到写完后居然要收的,有人抗议,班主任表情平静地说:“有些东西写了就是结束了,不要回头看。你们这么年轻,刚刚写下的愿望也许很快就会变了。但是我老了,记性不好,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要记得。”
    吴非慌了神,刚才的瞎写一通此时此刻成了极力想要掩去的罪证,她把纸上下折迭之后准备新起一份充满正能量的遗愿清单。但是吴非不会骗人,从小到大她都是要么说,要么不说,没有中间选项。编谎话做不到信手拈来,她只能挠着头冥思苦想,磨磨蹭蹭成了全班最后一个没交的人。门口的梁祁不懂少女的纠结,他还要去打篮球不想迟到,瞎给建议嘴巴没停,敷衍几个交了不就行?吴非本来就着急,被催着烦了,赶苍蝇似的让他先走。
    班主任理好撕的参差不齐的小纸片,走下台来到吴非身边,  草稿纸上写着:
    1.每天开心
    2.身体健康
    3.赚很多钱
    女生的脸色苦到和纸上的叁行字完全不搭,班主任笑着问,“吴非,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算……算是吧……”吴非咬着下嘴唇,准备动手把这半张裁下来。
    班主任用手点了点盖在下面的半张,“这边写的什么?”
    “没什么!”吴非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都毕业了,还怕老师呢?”班主任失笑,“别撕了,一整张都给老师吧?”
    虽说有理,但是对长者的畏惧是很难战胜的啊!吴非视死如归,硬着头皮把纸递了过去。
    展开后,初版遗愿清单耀武扬威现了原形:
    1. 和大帅哥谈恋爱
    2. 跟大帅哥看演唱会(我喜欢的歌手  他喜欢的再说)
    3. 第一条最好长久一些!
    吴非脚趾抓地,光听气音就能辨别出班主任笑得很灿烂。丢死人了,她恨不得钻地缝。
    “挺好的愿望,”班主任把纸迭到合适的大小,放在了最上面,“老师祝你成功。”
    吴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的,她慌慌张张跑下楼,准备一个人承受着尴尬的折磨回家,没想到梁祁居然坐在花坛边上等她。
    “慢死了,”梁祁站起身拍拍裤子,“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热的!”吴非又惊又喜,支支吾吾组织语言,“你……怎么没走?”
    “等你啊。”
    “你不打篮球了?”
    梁祁双手插兜,一脸无所谓,  “今天不打了。”
    回家路上得知女生写的思春清单被抓包,梁祁毫无同情心的大笑道:“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啊?”
    吴非撇撇嘴,“你写的能有多伟大?”
    “你还别说,真的挺伟大的,”梁祁神色很得意,“我可是那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英雄。”
    “哎哟,鬼信你!”
    梁祁摇摇头,“可惜,早知道你写的愿望这么肤浅,我就不浪费我的了。”
    “我怎么肤浅了?难道你没写想和美女谈恋爱?”吴非不服。
    “我可没你这么笨,”梁祁鼻子里冷哼一声,“那种怎么可能写出来,脑子里想就够了。”
    ……
    班主任坐在办公室翻看着收上来的遗愿清单,有的真心实意,有的打哈哈,天马行空的青春寄语不存在无趣这一说。说来有意思,在清一色的“我要……”“我……”中,全班43个人,只有两个提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一个是吴非,她的愿望都和另一个未出现的人绑定。而另一个,是梁祁。
    啊啊,班主任靠在椅背上,笑着默念道:祝你成功。
    散场后,罗胥禾说要去接个电话就不见了。吴非靠在墙边发呆,她觉得听摇滚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心脏,还得有比城墙都结实的耳膜。非贬义,就是轰隆隆叁小时下来,常态的世界过于安静了。
    “好听吗?”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都不足以吓到吴非,别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兴奋过后的自己会变迟钝。她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没急着抬头相认了,“嗯,还不错。”
    “就只是还不错而已啊,”徐悬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再努力一点。”
    “不是,蛮好的。”吴非修正,
    “晚了,第二回说的往往不是真心话。”
    吴非决定默认,  “你怎么还在这?”
    “眉钉掉了回来捡,”徐悬指了指自己的断眉,上面的确空旷,“没想到有个落单的小朋友孤零零站在这,看着怪可怜的。”
    “我在等我朋友打完电话。”吴非解释。
    “噢,”徐悬用肩碰了碰女生,“帮我个忙呗?”
    “什么?”
    “帮我戴一下眉钉,这里光线不好,我看不清。”
    吴非看了他半天,似乎是思考这话的真实性。末了,伸出手,“拿来。”
    徐悬双手递上,动作十分虔诚。
    吴非接过来的时候,觉得耳钉被捂得很热乎,她招招手,“你蹲下一点,我够不到。”
    徐悬很听话,往后退了两步,乖乖弯下腰。
    “我没做过这个,你可能得教教我,有没有什么诀窍?”吴非盯着断眉那处的洞口研究,感觉和耳洞不是一回事,生怕自己给主唱的帅气脸蛋现场扎出个血窟窿,“而且这个掉地上脏掉了,是不是该消毒啊?直接穿回去不好吧?”
    徐悬眨眨眼,  “你说得对,我们去洗手间吧。”
    吴非皱眉,“我说的是耳钉消毒,去厕所干什么,不是更脏?”
    距离这么近,女生的眼睛亮亮的,神情认真。她化了淡妆,眼线勾勒下显得有些妩媚,芙蓉如面柳如眉……  看着吴非毫无防备的样子,徐悬忽然有些情不自禁。
    “吴非!”
    在似乎快要触碰到之前,吴非转过了头,耳尖轻轻擦过他的唇珠。蜻蜓点水,却如星星之火。徐悬直起身,感到一丝腰部的不适,跟着女生的视线望过去,是早些时候他进场前看到的那位。
    “你们在干什么?”罗胥禾神色不悦,脚步也有些急促。
    吴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自觉没做什么亏心事,很是坦然,“在聊天。”
    刚刚两人的姿势换任何人来看都会觉得暧昧,罗胥禾捕捉到徐悬的挑眉动作,考虑到自己身份没有再多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要不要一起去庆功宴?”徐悬开口,“你朋友也可以一起来。”
    来之前虽然垫了肚子,但毕竟不是正餐,站了这么久早就消耗光了,吴非咽了口口水有些动摇。
    “我们晚上还有别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胥禾的眼神有些寒意,“据我所知,壹万戈林还要为下周的半决赛做准备,对自己的喉咙和精力还是小心照顾些比较好。”
    两人对峙了半晌,徐悬先退了步,他伸手拍了拍吴非的肩,“微信联系,走了。”
    “拜拜。”吴非挥挥手。
    来的时候为了避免两个人坐车上找停车位兜圈导致迟到,罗胥禾先让吴非在门口下的车。如今走向停车场的路自然要他带,吴非紧跟慢跟都赶不上一致的步调,她有点不高兴,“喂!”
    罗胥禾没有答复,闷头继续往前走。
    “罗胥禾!”吴非喊道:“你再这样我走了啊!”
    男人总算停下了身。
    吴非往前跑了几步总算站到了他面前,“你干嘛这样?”
    “你说呢?”罗胥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就因为徐悬?”吴非皱着眉头,“他好意请我们吃饭,我虽然很饿,看你不高兴不是也没答应吗?”
    “你根本没拒绝,吴非,我给你实习机会不是让你来钓男人的。”教养与礼貌退居二线,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给我的机会?钓男人?她的努力、付出和获得他人赏识的可能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眼里薄如蝉翼,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自认与上帝并肩,所谓机遇,常人眼中珍视想抓的机遇,不过是富人谈笑间落下的烟灰。
    简直不可理喻,可笑至极。  吴非因为愤怒,胸脯剧烈起伏着,一腔怒气想往外发却忍住了。
    上一次因为生气口不择言,她和梁祁再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她知道他是故意避着自己,虽然从来没何人说过这份心情,但是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更何况她和罗胥禾是真的朋友关系而已。
    “你不应该对我发脾气,”即使有一层镜片阻隔,她也认出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你说要和我做朋友,不管真不真心我都没有介意。但你不能总帮着季南渊约束我交友,我是自由的。”
    吴非垂下眼,后退了两步说:“今天谢谢你陪我来看演唱会,接下来不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罗胥禾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回味刚刚的话,只是下意识地阻拦,“不麻烦,我送你。”
    “我不想你送我,”吴非忽然就不愤怒了,“我在拒绝你。”
    “为什么?”
    “你觉得我很贱,”她可太会读人眼神了,即使这个天赋吴非一点也不想要,“我不想和瞧不起我的人呆在一起,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吴非转过身往返方向走,她忽然非常难过,只希望眼酸可以,不要掉下眼泪来。她对所有人的感情都光明磊落,要说全世界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梁祁。
    因为错误的提议,她把他从安全地带揪了出来,他一颗真心对她,却被她狠狠抛弃。她很后悔,从梁祁离开的那天晚上开始,她后悔自己不应该居高临下的怜悯他,施舍他自己根本没有的爱意。她不应该践踏他人的真心,她罪该万死。
    梁祁可以唾弃她、咒骂她、侮辱她,他可以恨她,可以这辈子都不原谅她。无论怎样的惩罚,吴非都可以承受。
    她说过了,再来一次她并不会做得更好,所以她选择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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