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行越见到傅明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行越的情绪依旧没能平复下来。
    他坐在傅明笙开来的车里,哭的惊天动地,又痛彻心扉。
    傅明笙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因为无论他怎样握行越的手,拍行越的头,行越都不能停止哭泣。
    行越整个人蜷在车里,两只脚踩在椅面上,湿漉漉的脑袋被他用自己的手臂和膝盖圈起来,除了把行越抱进车里的时候,傅明笙就没再看过行越的正脸。
    傅明笙感觉自己逐渐能听见一些外面的雨声,这说明行越的哭声正在变小,傅明笙长吁了口气,抬起手正准备帮行越擦一擦发尾的水珠,行越又哇地一声,再次崩溃了起来。
    傅明笙这辈子也没这么手足无措过,他的胳膊抬到一半,却不敢轻易落在行越身上,傅明笙沉了口气,只好说:“别哭了。”
    傅明笙本以为行越是听不进去这句话的,可没想到行越居然真的在这句话后不久抬起了头,他从手臂中抬起半个脑袋,然后睁着一双肿成肉丸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傅明笙。
    傅明笙心里一慌,忙道:“不是不让你哭,你缓缓,喘……”
    “哇啊啊啊啊啊啊——”
    确认过傅明笙还坐在自己身边,行越第三次的崩溃开始了。
    就这么又折腾了半个小时,行越才终于把哭声变成了啜泣声,不过有过前几次的经验,傅明笙并不敢立刻判断行越的眼泪是否已经结束,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行越每次抬起一双更红的眼睛后,迎接下行越那道既愤怒又委屈的目光。
    “我……”行越刚说出一个字,就又抽泣了好几下,傅明笙好不容易听见行越说话,只得赶紧擦了擦行越眼角的泪珠,说,“慢慢说,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死了。”行越自己说完,又忽的一下委屈起来,他的眉心又不受控制的动了动,嘴角也下撇着一抖一抖的,再下一秒,哭声又充斥了整个车内。
    “哇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行越哭的一点节奏也没有,在傅明笙以为他还要再发泄一会儿情绪的时候,行越又忽然收住了声音,重新看向傅明笙,然后一耸一耸的啜泣道,“你怎么没有死?”
    “……”
    也就是傅明笙足够了解行越,知道行越这是被吓到了,要换个人来,估计得以为行越是生气他没死成。
    “回去跟你说。”傅明笙摸了摸行越的手,感觉还是很凉,他关了车里的暖风,又从车后拿出刚才用过的伞,然后说,“先进屋吧,你太冰了。”
    “这样大的雨,我、我在雨里找了……找了你那么久,当然冰了!”行越说不利索一句完整的话,但还是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他表达完了,就又转过脑袋,重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哭泣起来。
    “是我不好,我错了。”傅明笙此刻是半分也不敢懈怠,他等行越终于不再嚎啕大哭,才敢把行越的手拉过来,说,“我跟你道歉。”
    “我不要原谅你!”行越又难过,又生气,又害怕,又不想跟傅明笙说话。
    傅明笙本想等行越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再跟他说这件事的详情,可行越这个模样实在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傅明笙只能好声好气道:“那听我说说经过?”
    行越当即扭过头去,表示不要听,可傅明笙知道,行越的手指尖还在自己手里放着呢,这又是行越留给自己的一点余地。
    “那天我去见了金海成——”
    傅明笙把那天晚上见到金海成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行越,行越听后,脑袋稍微转回了十五度,然后不解道:“他很怕你发视频吗?”
    行越听见傅明笙说他用当年的视频要挟金海成,就觉得十分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行越又问:“而且你怎么会有那时候的视频?”
    傅明笙微笑道:“我没有。”
    行越听懂了,只好又再转过二十度角,怀疑道:“那金海成怎么这样好骗?”
    “因为金向阳在他们的世界里,是不可玷污,毫无瑕疵的存在。”傅明笙闭了下眼睛,很久之后才说,“行越,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包括金海成,所有人都是金向阳的信徒。”
    周真是,孙利忍是,花蕊是,海啸也是。
    还有无数无数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他们在身上标上同样的印记,并不代表他们服从于同一个组织,他们每一个人,只是虔诚的服从于金向阳。
    “金向阳当初在网上建立了一个黑□□站,只有通过门萨测试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傅明笙说,“他是创立者,也是命令的下达者,他会定期委派任务给不同的人,以检测他们的智商是否持续符合标准。”
    行越听的有点迷糊,他皱了皱眉,终于把头彻底扭了回来,看着傅明笙问:“他是建立了一个□□吗?”
    “不能这么说,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崇拜他,一是因为金向阳的才华,二是因为金向阳能够保护他们,并且可以确实性的帮他们解决一些法律范围内解决不了的事。”
    行越心里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着问:“那是什么事?”
    傅明笙面目平静着,他本来不希望行越知道太多的事,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继续隐瞒,于是傅明笙只能把花蕊临死前讲给他的故事告诉了行越。
    花蕊那天告诉了傅明笙一件事,现在听起来仍然令人错愕难过,却仍然没有解决办法的事。
    那年花蕊六岁,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过三个陌生男人的侵犯。
    花蕊昏过去的时候是在一处破旧的出租屋,醒来时却是在医院。
    花蕊说她至今都不能忘记那天的味道,她先是闻到一股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再然后,她就看见了洁白的墙。
    当时花蕊年纪小,尚且不懂得那些行为的意义为何,但她知道疼,也知道苦。
    那件案子在当年并没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一切看似正规的流程背后,是六岁少女看不见的阴霾。
    最终,除了一个把□□留在花蕊身体里的男人被判了七个月有期徒刑以外,其他两人,连一天的牢都没有坐过。
    花蕊说,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也是第一次想要杀人。
    行越怔了好一会儿,才压着胃里的恶心问:“那金向阳帮她把那个几个人……”
    “嗯,那三个人是在同一年出的意外。”
    行越低下头,皱着眉,欲言又止。
    不过欲言又止只是行越心里的其中一个环节,面对傅明笙,行越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都会说的。
    又过了一会儿,行越像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他看着傅明笙,说:“我要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心理有一些问题?”
    傅明笙说:“不会。”
    “那我要是还觉得金向阳做的对呢?”
    傅明笙就揉着行越潮湿的头发,说:“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那你要去帮我证明!”行越睁大眼睛,分明是已经生气了,“今天我碰到一个不称职的警察,他说我有病,又说我装病!”
    傅明笙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他的眉色明显比刚才深了一些,问:“他叫什么?”
    “我有一点不记得了,等我回去问一问季礼。”行越生气的继续告状说,“他还用手铐把我铐在了桌子上!”
    傅明笙目光又忽然一顿,转而低头看向行越的手腕,行越也不躲,就自己伸直了胳膊,可怜巴巴的看着傅明笙,意思是“我可没有说谎”。
    傅明笙压着行越手腕上还没完全褪去的红痕揉了揉,然后说:“我知道了。”
    行越就严肃的点头,说:“你知道就好。”
    行越的眼睛被他哭的又肿又痒,他下意识伸手去揉,结果就这么一下,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傅明笙赶紧抽了张纸巾要去给行越擦,可他刚一伸手,行越的眼泪就又流的更凶了。
    傅明笙一怔,在心里默默道:千万别……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你啊!”行越这回一下扑进了傅明笙的怀里,扯着他的衣服,一边大哭一边说,“你不要再消失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傅明笙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即将溢出眼眶,不过傅明笙一闭眼,硬是熬红了眼眶,而没让半滴眼泪流下来。
    是行越哭的太让人心疼了。
    是傅明笙扔下雨伞跑去抱住那个跪在泥土里用手挖地的人时,那人的目光太绝望了。
    是傅明笙知道,从今天起,行越再也不能离开他过好一个人的生活了。
    行越在傅明笙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悲伤让行越的嗓子沙哑起来,他顶着哭红的眼睛和脸颊,蹭着傅明笙的衣服抬起头。
    傅明笙见行越把脖子扬的高高的,以为行越还有话没问完,就轻抚着他的后背,问:“怎么了?”
    而行越的脸颊似乎变的比刚才多了一层红晕,他把冰凉的指尖从傅明笙的衣服下摆塞进去,然后看着傅明笙,小声要求道:“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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