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
    穆亭渊近来忙得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怎么回事,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扶持太子登基一事便显得尤为紧迫。
    在他任职太傅之前, 不知道翰林院那帮学士是如何教育太子的, 竟是教出了个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榆木脑袋, 这让穆亭渊花了很大的力气去重新帮着太子树立正确的帝王观念。近来, 随着洛霞笙深入干涉朝政, 他直面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每日等回过神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每每想去探望一下晏枝都抽不出时间。
    但只要想到, 上回晏将军说的想将晏枝嫁给自己,他便放了心,想着晏将军听了他的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应是明白他愿意娶晏枝。
    只是不知道,晏将军为何突然问他这些,许是因为前段时间与洛无戈的谣言吧?
    想到这儿,穆亭渊神色变冷,那事他查的清楚, 果然是洛霞笙在背后搞鬼, 穆亭渊悄悄将这笔账记在心里, 待时机成熟他一定会替晏枝报仇。
    这世间欺她辱她之人,无论皇亲贵胄,他通通让他们付出代价!
    想到这儿, 穆亭渊招来侍从,问道:“近来晏姑娘如何?”
    “一切安好,不见洛霞笙再动什么手段, 但是……”
    “怎么?”穆亭渊问道。
    “最近,晏姑娘和夏摇光夏将军十分亲密。”
    穆亭渊皱眉:“十分亲密?”
    “是,两人经常一起出游,骑马,踏青,游湖……听闻,晏将军有意将晏姑娘许、许配给……”眼见穆亭渊神色越发冷峻,侍从不敢继续说下去。
    穆亭渊手中的毛笔一折两断,墨迹点在纸面上,化开一团越扩越大的墨痕。
    他神色被烛火映着,低沉冷凝,穆亭渊取出一旁的册子,从中挑拣着开始查看,在翰林院里坐了个通宵,第二日一早给太子讲过早课,然后告假出宫。
    他回家洗漱,待确定自己姿容无双后直奔晏府去,得知晏枝已经与夏摇光出府游玩时,穆亭渊失魂落魄地回到马车上,他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心里一阵发紧,忽然觉得,自己隐忍这么久,一心害怕晏枝把他当做弟弟,害怕被拒绝,害怕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断逃避的懦夫所为。
    他自认有那个自信将一众人全都驱逐走,但却忽略了自己的承受力,在晏枝面前,他的心眼小得只有针眼大小,他无法看着晏枝和其他人有任何发展的可能性。
    他会嫉妒得肝肠寸断。
    洛无戈、杨少秋、黄青瓶……现在又多了一个夏摇光。
    穆亭渊嫉妒得心尖都在发颤,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两人外出游玩的画面,却忍不住一幕又一幕地联想。这个夏摇光是有名的儒将,与晏殊同极为相似,他记得,晏枝最偏爱的就是这类男人。
    难怪愿意出游……她那样聪慧,一定知道这样的安排为了什么,她愿意……她竟是愿意!
    穆亭渊猛得将手边的茶盏扫飞出去,碎裂的瓷器划伤了手指,锐利的刺痛折磨着他的神经。
    “大人,”马车外传来声音,“晏姑娘正和夏将军在奈何楼。”
    穆亭渊沉默片刻,道:“去奈何楼。”
    一炷香后,穆亭渊的马车停在奈何楼楼下,这个由名门望族开设的酒楼有专门的规矩,每日只招待提前订过位子的客人,穆亭渊来得突然,自然没有预定。
    但他才名远扬,又经梁宁县治水一事,众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但究其根本还是震慑于他当下的地位。掌柜的前来问候了几句便替他安排了想要的位置。
    路过晏枝和夏摇光的包房时,穆亭渊给侍从使了个眼色,他立马向旁摔倒,撞开了晏枝的门。
    屋内,晏枝和夏摇光靠得极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神态十分亲密。
    晏枝惊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穆亭渊沉着脸站在门口。
    穆亭渊宁愿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手指用力攥紧,才让自己脸上绷出一个笑容,哑着嗓音问:“姐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亭渊?”晏枝揉着眼睛,疑问道,“你怎么来了?”
    夏摇光察觉到了来者不善,淡笑着答道:“正是蟹肥的时节,晏姑娘想吃蟹,我便给她订了最好的一批蟹,请她来吃。”
    穆亭渊听了这话,心里醋意翻滚得更加厉害,从前到如今,晏枝从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她想要什么,两人之间,向来都是晏枝是给予者的身份。他早就习惯了这个位置,此刻听夏摇光所说,心里千头万绪撞在一起,撞得他发涩发狂,嫉妒翻江倒海。
    “那——”他几乎是磨着牙在说这话,“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为何离得……如此之近?”
    晏枝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忽然明白过来,道:“方才应是有睫毛掉进眼里,刺得厉害,劳烦夏将军帮我看看。”
    “刺痛?”穆亭渊关切地问,“可还痛了?要我帮你看看吗?”
    事先得过提点,夏摇光知晓穆亭渊的身份,此刻见他与晏枝如此亲昵,不由冷言冷语道:“听说晏将军只得晏枝一个千金,是府中年岁最小的孩子,哪里来得一些小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穆大人应是穆府的当家,而非晏家。”
    “姐姐曾经嫁入穆府,我叫一声姐姐也无妨,但是夏将军你与我姐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却不知避嫌,如此亲昵地靠在一起,可有为姐姐的闺誉着想?”
    “所以,穆大人才紧巴巴地急着来破坏吗?”
    穆亭渊皮笑肉不笑地说:“夏将军误会了,是小侍一时不慎,跌了进来。”
    “既是误会,那劳烦穆公子带人离开,”夏摇光稳如泰山,不动声色地捅出一刀,“都说穆大人玲珑心思,想必能看出来,我和晏姑娘二人为何在此,既然知道,你还要逗留打扰是否欠妥?”
    穆亭渊一噎,胸口又一阵酸痛,他胃里翻滚,很不是滋味,咬牙硬撑:“在下愚钝,实在看不出来。”
    “那我便直言了,”夏摇光执起晏枝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目光坦诚地看着晏枝,“我倾慕晏姑娘,三年前,我从边关回来,看到晏姑娘不畏严寒,在街边施粥放粮时便生了爱慕的心思,这三年我推拒了家里的所有婚事,只待边关事了便回北都,找到晏兄,求他替我搭桥牵线。如今,我有幸与晏姑娘结识并结伴同游多日,今日在奈何楼,有穆大人做个见证。晏姑娘,”他看向晏枝,严肃神情看不出一丝玩笑或赌气,夏摇光柔声道,“往后余生,你是否愿意与我共白首?像那日余晖之下,引马并行,直至海枯石烂,天地崩摧。”
    晏枝从未收到过这样直接的表白,夏摇光带给她的震撼是洛无戈和杨少秋所没有的,这让她沉寂的心脏咚咚咚跳动起来,顿时脸红得头晕脑胀。
    幸好在过度惊讶之下她咬着了舌尖,晏枝没被这情绪操纵,她正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穆亭渊脸色阴沉得甚至可怕,然而,下一秒,他却笑了起来,笑得如春光明媚,冰雪消融,那绮丽俊朗的样貌硬生生把夏摇光比了下去。
    “听闻夏将军是家中独子,上头只有一位老太君?”
    夏摇光脸色一变,眸底深处压着燃起的怒火。
    穆亭渊笑得更是温和:“老太君将夏将军养大成材,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夏将军已赫赫有名,老太君终于能享清福了吧?孝道在先,夏将军定然不会再让老太君吃半点苦,受半点气,可是如此?”
    闻言,晏枝叹了口气,眼神一寸寸冷淡下来,她看着穆亭渊,冷声道:“若是想与夏将军叙旧,你不妨找个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
    穆亭渊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慌忙解释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晏枝身心俱疲,想到晏靖安替她问过,却得了穆亭渊的拒绝,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冲他挥手,“出去吧,我这饭还没吃完。”
    穆亭渊一颗心坠入湖底,他最害怕面对的就是晏枝的冷淡,正如现在。从前,无论是洛无戈还是杨少秋,晏枝从未这样给过他脸色,如今却为了一个夏摇光。
    姐姐当真喜欢他不成?那可是与其他人都不同的喜欢?她真想嫁给他不成?!
    穆亭渊心里的嫉妒更是发狂,但他因晏枝的冷落勉强保持有一点理智,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再说任何话,做任何决定,方才意图排挤夏摇光的话已在无意中伤害到晏枝,他只怕自己在脑子被嫉妒侵蚀的时候再说出一句伤害晏枝的话。
    他怕自己狭小善妒的心再伤害晏枝。
    穆亭渊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恭敬地向他们作揖:“姐姐,夏将军,在下失礼了,告辞。”
    他转身,出门,缓缓将房门掩上,在一线缝隙中,穆亭渊看到晏枝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子旁,那背影有几分落寞。
    他抿紧唇角,飞快地下楼,一旁的掌柜见他面色冷凝,担忧地问:“穆——”
    “滚。”穆亭渊甩袖,快步离开。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乱,有官吏骑着快马疾驰而来,到穆亭渊面前时,翻身下马,冷硬地道:“穆大人,还请随下官前往大理寺查案。”
    穆亭渊眉头紧蹙,看向来人:“为何?”
    那人靠过来,穆亭渊侧耳去听,只听他谨慎地小声道:“太子中毒垂危。”
    第100章 ===
    晏枝收到消息时, 急急地找到晏靖安询问情况。
    晏靖安道,午时一刻太子发病,浑身抽搐, 口吐白沫, 鼻孔渗出鲜血, 多亏了当值的小太监紧急喂下蛋清才勉强延缓毒素蔓延, 等太医及时赶到救下一命。
    太子生母哭倒在梁帝面前, 求梁帝彻查此事。梁帝重子嗣, 因此勃然大怒,将太子东宫所有宫侍通通打了二十大板, 并勒令三司不分彼此,协力彻查。
    他们排查太子的吃穿用度,最终在太子食用的板栗糕里发现毒素,再细问, 得知这板栗糕出自穆亭渊之手。
    晏靖安蹙眉道:“那板栗糕是宫外之物,穆亭渊随手带给太子食用,本就不妥。再者,这板栗糕个头不大,只有两个, 若非太子说早膳吃得太饱, 剩下了半个, 怕是这毒能下得滴水不漏。”
    “他为何要害太子?”晏枝反问,“他是太子恩师!听说圣上身体越来越差,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若是圣上驾崩,太子登基,他便可手握重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残害太子?!”
    “但那糕点除他之外未经任何人之手,伺候太子的小太监说,太子一向敬仰穆亭渊,那糕点一被穆亭渊送来便被太子抱在怀里,根本不让旁人碰。”
    “若是小太监撒谎呢?”晏枝问。
    “当时伺候太子的宫侍都这么说,一人撒谎便算了,难不成买通了一整个东宫?”
    “……”晏枝沉默,她站起来,对晏靖安说,“我要去狱中看他。”
    “枝儿!”晏靖安冷声呵住晏枝,“你莫再惹是生非!他动的可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
    “可我相信,那不是他做的!”
    “那与你又有何干系?!”晏靖安压着怒火,道,“但凡他坦承一句愿意娶你,爹爹现在势必倾尽晏氏一族的所有来帮他!可他现如今不值得我们如此犯险!”
    “不值得?爹爹虽是武将,但浸淫朝廷权数多年,竟也看不清如今局势吗?”晏枝冷冷逼问,“穆亭渊若是丢了权势,谁的受益最大?当今朝堂之上,是否又会变成洛霞笙一脉文臣独大。早年,父亲军权犹在,尚能分庭抗礼,如今自愿削减势力,又怎能和他们抗争?届时,姐姐、兄长、嫂嫂与我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李景华和洛霞笙宰割!”
    她站在屋内背光处,投映进来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了一层微光,阴影打在脸上,显得她神色更是凝重。
    “更何况,哪怕他是真的不愿意娶我,在他心里,我依然十分重要,他曾说过,绝不会害我,这一生都会竭力护我周全,那么现在,为了这一句话,我也愿意为他奔波。当年,我将他从小院里带出,如今,我要将他从铁牢里带出。”
    “枝儿,你——”晏靖安神色莫辨地看着晏枝,“已下定决心了?”
    “是。”晏枝语气坚定。
    晏靖安沉思良久,终是妥协:“好吧,便替你安排。”
    很快,晏枝便得了与穆亭渊碰上一面的机会。
    穆亭渊被关在大理寺的刑牢中,主审人是如今升职至大理寺少卿的齐清,他本就对穆亭渊恨之入骨,此回接机发泄怒火,将穆亭渊关在最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晏枝到的时候,只看到牢狱的空气里漂浮着厚重的尘埃,充满了血腥和腐朽的气息。里面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森冷的阴风从天窗栏杆的缝隙贯穿进来,夹杂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宛如被死亡环抱。
    狱卒将晏枝引至穆亭渊的牢房前,他打开牢笼,对晏枝道:“穆大人吃了些苦头,我偷偷给他上过药,贵人放心。”
    闻言,晏枝多看了他两眼,那人对晏枝笑了笑,道:“大人曾对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随后便恭敬地退出牢房。
    穆亭渊正坐在狱中,背对着晏枝,他仰头看着从天窗里漫进来的天光,看得专注。
    他的后背一片褴褛,血迹渗透单薄的衣料,印出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
    晏枝心疼地走进去,唤道:“亭渊。”
    穆亭渊听见动静,怔了一下,回头看见晏枝竟是飞快地低下头,不欲让晏枝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扭过了目光:“姐姐,牢狱污脏,你快离开吧。”
    “亭渊,我来看看你。”晏枝坐在稻草铺开的床上,给穆亭渊摆出来吃食。
    穆亭渊好甜食,里头都是他爱吃的,晏枝一边摆开食盒,一边道:“今日我来,并非只是给你送些吃的,我想知道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我想救你出去。”
    穆亭渊张了张嘴,想劝晏枝离开,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她叫自己离开的画面,心里一阵难受,他想多看看晏枝,想听她说话,想让她陪在自己身边,想拥抱,想亲吻,想彻底得到她。
    他内心住着一只贪婪又自私的欲兽,正蠢蠢欲动,一日膨胀过一日,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控制多久,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理智在晏枝面前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在坚持什么呢?他是不是把晏枝看得太神圣了,那个当年在高墙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少女其实也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胎。
    若是她也爱慕自己,那他的烦恼和畏惧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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