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公主原本暴怒的神情在触及到一角后,突然冷静下来,大笑道:“那又如何,你未嫁之前要叫我一声公主殿下,出嫁之后要唤我小姑母。”
    “我自始至终都压在你头上。”她咬着字恶毒地说着。
    路杳杳笑了笑:“人总归是要低头的,我从不介意这些,倒是汝阳公主把这些虚名抓得太紧了。”
    “抓的越紧,手中的沙子总是流的更快。”
    汝阳公主抬头看着面前女子,温柔又冷淡,高贵又矜持,一如长安城众多名门贵女,世家风范。
    “那太子妃呢?”她脸上的癫狂之色逐渐平静下来,沙哑地问道,“今日又是为了抓紧什么?”
    路杳杳手指交缠,雪白指尖在黑暗中依旧雪白透亮。
    “我母亲的药是不是你换的。”她低声问道。
    “是。”汝阳公主痛快承认,“一介上不得台面的农妇不知廉耻地占据路家正室的位置,为何不早早退位。”
    路杳杳嘴角紧抿,眸底好似跳跃着火光。
    “我喜欢你爹,全长安都知道的事情。”她冷笑着,“一开始说自己有妻子,我便替他杀了他的妻子,然后说自己沉迷政务,无心情爱,我便送他进了内阁,最后地是了竟然敢当众下我脸,说不喜欢我。”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她连声怒骂着,粗鄙不堪,再也不见一点风仪。
    路杳杳怜悯地看着面前之人,哪怕心中早已知道真相,依旧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难过自己的母亲被一个疯子缠上。
    难过自己的童年就这样戛然而止。
    “那我哥的失踪?”她打断汝阳公主的咒骂,低声问道。
    “那不是你父亲亲自安排他去送死的吗?”汝阳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屑地讥讽着,“江南盘根错节,你的好父亲为了自己的仕途,亲自送自己的儿子去了死路。”
    “依我看。”她恶意地盯着路杳杳,“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不然也不会让你嫁入东宫。”她目光看向后面的墙壁,眼底闪过一丝畅快的恨意,“你真的信他毫不知情。”
    “多可笑啊,堂堂路相,圣人心腹,难道真的不知道。”
    路杳杳神色平静,这些话她早已在无数个深夜反复在心底翻滚过,如今在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口中被叫嚣出,自然是生不出一点波澜。
    汝阳见她不为所动,一步步设置陷阱,步步紧逼:“可惜你不争气,自己陷了进去,你爹知道吗?你对得起路家吗?”
    “你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好人。”
    路杳杳不接她的话,反而问出心中挤压已久的疑问:“我哥临走前是不是去见过你,她和你说过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路家只要不接招,便是谁也奈何不了她。
    “我凭什么和你说,他与我说了很多,可我就是不告诉你。”她奚弄着,“你哥哥可比你聪明,可怜你自以为厉害,却被这么多人蒙在鼓中,谁都不爱你,谁都不愿真心待你。”
    “路杳杳啊,路杳杳啊,你才是最可怜的。”
    路杳杳不动声色:“我哥在查我爹?”
    汝阳脸上笑容一僵。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温柔地耐着性子,解释着:“你这般蠢笨,很显然我哥不会与你做什么交易,大抵也是套话吧。”
    “套你的话,内容不是圣人便是我爹,圣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爹应该嫌疑最大。”
    汝阳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反驳着:“你……胡说……”
    路杳杳捏着手指,软软说道:“我没有。”
    她好似依旧是长安城那个温柔秀气的姑娘,说这话含笑三分,从不曾生气的模样。
    “怪不得是路寻义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养大的人,不是好人的路相养出了一只小狐狸,靠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骗了不少人。”
    她破口大骂。
    “太子殿下知道你这般模样吗?”她恢复平静,故作平静地说道,“知道世人口中温柔的路家三娘子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厌弃你吧,那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她把路寻义和温归远来回在嘴边挂着,疯狂地用语言编织成一把刀甩向路杳杳。
    “这么久,你总算有句话说对了。”路杳杳歪头,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我爹确实有点不像好人。”
    汝阳没想到她自己骂了路相,到嘴的脏话说不出来,一事被路家人的想法震在原处。
    “可我爹不会是坏人的。”她笑说着,手指终于捏到指尖,绵软天真的样子。
    “还有。”路杳杳转身离开之际,“殿下不是好人我已经知道了。”
    汝阳抓着栏杆的手一顿。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她轻声又坚定地说着,“骗我的人,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密室内,温归远握着手腕的右手倏地一紧,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无边昏暗,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石门,好似要透过厚重的石门去看清三米之外那人的模样。
    想看看她说这话的表情。
    是故作平静,还是自然随意。
    是为了敷衍汝阳,还是真心实意的心声。
    他的耳鼓响起巨大的声音,震的他发蒙,路杳杳最后那句话和着鼓声一字有一字地敲在自己心尖上,让他疼得直吸气。
    手指紧握着手腕,发出骨头咯噔的声音。
    她原来不喜欢他了。
    所以之前所有的欢喜、沉默、难过、不安都是假的。
    原来从天上掉落地上是那么快,失重的恐惧让他连眨眼都觉得费劲。
    旭阳旭日心中一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殿下的脸色。
    石门外传来放肆得意的笑声。
    “她不喜欢你啊。”
    “你嘴上说着不喜欢世家女,可倒是喜欢上你最讨厌的世家女。”
    “可她不喜欢你啊。”
    “哈哈哈哈,报应啊。”
    汝阳公主站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挖苦嘲弄着。
    “你看,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喜欢你了。”她看着密室外沉默出来的人,满心恶意地说着。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路家夫人是你杀的。”
    汝阳站在牢房正中,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万箭穿心之苦,也算全了路家夫人的苦。”
    汝阳难以相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你疯了,路杳杳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你了,你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你的。”
    温归远面色平静自然,接过旭阳手中的匕首,一把砍断门框上的锁链,尖锐声中交杂着火丝,干净利索又狠厉自然。
    “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隔着打开的木门,漆黑的眼眸终于倒影上了烛光,却又看不到一点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诛心!
    第56章
    路杳杳出了刑部大牢, 秋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缠绕她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可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姑娘准备去哪?”跟在身后的卫风低声问道。
    路杳杳站在刑部门口, 看着热闹的四方街道,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 各处商人, 异色瞳孔,人人都是安稳喜乐的模样。
    大晟立朝已有一百八十六年, 国力强盛,对外海纳百川,对内吏治清明,即使如此,大大小小也发生过不少动乱,导致一些矛盾越来越突出严重,到了如今, 已经是不得不下手惩戒的地步了。
    节度使拥兵自重,世家权欲过大。
    这两件事情几乎成了压在圣人头顶上的两把大刀,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年幼时,她躺在爹爹书房的内屋睡觉,听着爹爹和哥哥两人常常谈经论道,针砭时弊,知道高文帝在世时便早早开始着手解决这两件事情, 奈何压力重重, 举步维艰,高高在上的天家也为此付出了惨痛血腥的代价。
    她很早就隐约感觉到她爹到底在做什么,一步步从寒门走到大晟最高点的相爷, 他得到的和付出的,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可世人提起他,却总是褒贬不一。
    “哪都不去。”她带着蛟纱斗笠,朝着东边走去,“去逛逛吧。”
    卫风低头看着那顶纯白色斗笠下隐约可见的琼鼻红唇,已经梳着妇人发髻的姑娘,可她却好似一点变化也没有。
    十年来,谁都变了,只有她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通透又不世故,坚守又不固执。
    两人来到东街最大的酒楼,隔着四扇屏风,听着底下议论着时下最热门的科举案,白路李三家外加汝阳公主都被人反复拿出来讨论。
    “再风光又如何?”路杳杳捧着茶杯,细声说道,“关键时间还不是被人推了出来。”
    卫风不解地问道:“汝阳公主手下不少犬马,为何不推出他们。”
    “科举乃是国之重要,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早已不是李家和汝阳公主可以收拾的,路白两家推波助澜,非位高权重无法平息众怒。”路杳杳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坐吧,在外无需拘谨。”
    “那为何不是李家?”卫风把长剑放在案桌上,玄色长剑在秋光下闪着深沉的光泽,可剑首处的大红色的吉祥如意剑穗又格外耀眼。
    “李家?”路杳杳端着茶杯放在唇边,眼波一转,斜了他一眼,笑说道,“李家够资格推出来的,仔细数来只有三人,李家家主李博敏,嫡长子李承心,嫡次子李承恩。”
    路杳杳在桌子上沾了一点水渍,画了三条杠。
    “李家家主李博敏乃是李家砥柱,不可动,嫡长子李承心乃是下任继承人,不可动,嫡次子李承恩礼部祠部侍郎,位高权重。李家这辈女儿众多,儿子却屈指可数,往下的庶子也不过两人,而且大都上不得台面,无法参与这些事情。”
    路杳杳笑了笑:“不过归根结底,李家权势过重,圣人动弹不得,只好忍痛推出自己的亲妹妹,以平众怨。”
    “那圣人会怨恨路相呢?”卫风又问。
    要不是路相当场捅出科举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路杳杳盯着那三条逐渐消失的水渍,喃喃自语:“谁知道呢。”
    “但是爹肯定是想好对策了的。”
    她把茶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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