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闪着大眼睛,脸色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可亲的,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脸色一变。
    路寻义是个疯子,大晟朝堂谁不知道。
    他如今只剩下路杳杳一个女儿。
    “别和她废话,抓住她,看她还这么伶牙俐齿。”水千森阴测测地说道,“那我便先把你扒皮抽筋。”
    路杳杳额间的一滴冷汗顺着眉骨倏然滑落,滴到眼角,疼地她眼睛剧痛,可她还是睁着眼,握紧手中的利刃。
    鲜血和兵器交接的锐利声混合在一起,洒在狭□□仄,布满血腥的小道上。
    羊肠小道打斗起来极为束手束脚。
    卫风长剑本就较之一般利剑要更为狭长,此刻却成了捉襟见肘的弊端。
    他护着路杳杳,身上很快就被划开几道裂缝,山上弓箭杀气腾腾地紧逼着两人身周。
    路杳杳强忍着最后一丝灵台清明,低声说道:“下山。”
    卫风单手抱紧怀中之人,不疑有她,立马扭身向后飞去。
    水千森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两人奋战,手中弓箭紧绷。
    长箭破空而去,划破雪花,尖锐入耳。
    路杳杳唇色发青,自满头大汗间抬头,那箭已经距离卫风背后不足一尺。
    她下意识把人推开,自己却是被一把大刀逼得不得不往一旁退了一步,直接面朝近在咫尺的利箭。
    她吓得闭上眼。
    “杳杳。”
    两声锐利到近乎劈叉的惊呼,自前后两侧响起。
    路杳杳在慌乱中被人推开,跌坐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割破她的手心,肚子剧烈地抽痛一下,疼得她不由闷哼一声,一睁开眼就感受到一股血飞溅到自己脸颊上。
    滚烫血腥。
    她自血红色的视线中茫然地睁开眼,只看到卫风胸前插着那只长箭,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自悬崖边跌落,那双神色的眼眸茫然又如释重负地落在她身上。
    援兵来了。
    她瞳孔不由睁大,只来得及伸手却抓不住一点他的衣角。
    只隐约看到他的嘴巴张了张,是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姑娘。
    “卫风。”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她以为自己喊得极为大声,却只不过是嘴边的一声喃喃自语。
    “杳杳。”一件大氅自头顶将她包裹起来,温归远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一脸慌张地摸着她的脸,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手指禁锢,“杳杳,杳杳。”
    他慌乱不安地喊着,似乎还残留着那支利箭朝着她飞去的恐惧。
    那样近的距离。
    只差一点,就要刺穿她单薄的胸膛。
    那种恐惧让他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洞,连着呼吸都带上冰冷刺骨的滋味。
    路杳杳被人抱着,瞳孔失焦,只是茫然盯着崖边的那柄乌黑长剑。
    “卫风。”她低声喊着。
    “没事的,我让人去找。”温归远呼吸一窒,悬崖是波涛的暗河,掉下去生死难测,可他还是柔声安慰着。
    “卫风。”她几近透明的眉心紧皱,只是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不怕,没事了。”温归远抚摸着她的脊背,急促又温柔地安慰着,“会没事的,是我来迟了,都是我来迟了。”
    路杳杳盯着那柄开始落着雪的长剑,刺眼的鲜血晕湿了地下的白雪,突然眼眶泛红,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哽咽着:“我要卫风。”
    温归远心中咯噔一声,捧着她的脸,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坚定说道:“我一定把他找到。”
    路杳杳眼底蕴着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指尖,烫得他心如刀割。
    清宴亲自把人全都收拾了,最后怒不可遏地直接卸了两人的胳膊。
    “你受伤了。”江月楼自山下匆匆下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厉色,还未靠进就先看到地上一滩血迹,脸色大变。
    雪白的地面上,血从路杳杳青色的裙摆下晕开,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刺眼而鲜艳。
    路杳杳突然蜷缩着身子,满头冷汗,脸色青白,小声呻吟着:“肚子,疼。” ,,
    第90章
    长安大雪三日,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路家侧门咯吱一声打开, 顺平大管家亲自送人出门,脸上含笑,温温和和, 极有亲和力。
    “不用送, 不用送。” 张御史和陈右谏议大夫等人连连摆手, 态度颇为恭敬, 上了马或者马车这才匆匆离开。
    顺平目送他们离开,正打算转身回府, 就听到长巷里远远传来马蹄急促的声音。
    如盛街禁止快马疾行, 唯恐冲撞贵人。
    他倏地皱起眉来,一抬头, 就看到那匹马停在路府门口,马上跳下一个精瘦的身形,一张熟悉的面孔急匆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南送来的红梅信。”
    那人也是第一次送着信, 神色有点茫然恐慌。
    顺平接过江南道送来的信件,摸了摸上面形容精致的梅花,脸上不动声色, 只是笑点点头,镇定自若:“辛苦了, 进来吃杯茶吧。”
    他带人去了角房,站在游廊地一侧, 盯着那红梅,随手打开扫了一眼,脸上冷淡的神情瞬间消失, 神色大变,头也不回地踩着大雪,朝着书房快步而去。
    今日休沐,路寻义难得得了空,穿着靛青色长袍坐在床边,看雪对弈,颇有闲心。
    紧闭的大门被敲响。
    “相爷,娘娘出事了。”还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寻义手中的白子一愣,竟然下在黑子腹地,白白送了一个棋子,他眼皮子一跳,收回手,淡淡说道:“进来说话。”
    顺平看着手中的信封,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明州送来的加紧红梅件。”他恭恭敬敬把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紧接着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
    路寻义接过信封看着外面盖了红梅的印记,手指微微一顿,这才拿出信封细细看着。
    大雪过后的长安,安静而洁白,万物都被大雪覆盖着,鸟雀也不知都飞去了哪里,满员的红梅竹林竟然没有留下一只。
    空旷的路府安静极了。
    “让胡德正来。”良久,屋内才传来路寻义平静的声音,但随之而来的是棋子被人扫落在地上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似爆竹急促地在耳边炸开。
    顺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继续低眉顺眼地站着,知道听到他说话这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低声应下:“是。”
    “你从府库中挑些人参雪莲来。”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倏地乱了一点气,但是很快又平稳下来,“算了,去宫内把春嬷嬷带来,让她去挑,然后你亲自把春嬷嬷送去越州。”
    “是。”
    “沿途传令给我们靠近河道的各州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放在案桌上,手指摩挲着骨节,淡淡说道。
    “是。”
    路寻义盯着大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突然冷笑一声,眼底闪过戾气,暴虐而愤怒:“她受的苦,我定要他们千百倍偿还。”
    顺平咬牙,强忍着愤怒:“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开丰十八年,注定是一个热闹的年份,本就因年靠近年关而热闹的长安城短短几天云谲波诡,风起云涌。
    李家嫡长子李承心在红楼和一名书生发生争执,失手把人捅死了,正巧被替人巡逻至此的武将勇武副指挥胡德正当场抓住。
    白家五娘子白月如竟然私会六皇子景王,被微服上香的淑妃当场撞破。
    一个被当场下狱,一个被绞去头发送去庵堂。
    这两件大事前后脚发生,瞬间点燃长安城的大雪过后的热情,所有人都挤眉弄眼地聊着此事,欲言又止,各大酒楼书肆一夜之间都在流传着各种隐晦的话本。
    **八卦,**爱恨,总是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谁也没发现,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御史台年迈的御史大夫告老还乡了,寒门张辉生御史暂时担任新任御史大夫。
    大昇的咽喉在悄无声息中彻底换了个人。
    白李两家连夜入宫面圣,却被圣人身边的章回章力士拦在门口。
    “圣人病了。”章回愁眉苦脸地说着,“淑妃娘娘正照顾着呢。”
    “大人哪里的话,圣人,圣人心情还不错呢。”
    “自然自然,江南道的事情处理的还不错,只是太子妃病了,今年不能回京过年了。”他唉声叹气,“今年大宴也要简洁些了。”
    章回依旧是以前笑脸盈盈的模样,和和气气地打着太极,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了。
    白平洲站在马车边突然打了个寒颤,憔悴多日的须发也颓废了下去。
    “路寻义,路寻义。”他喃喃自语,突然脸色狰狞起来,“是你逼我的。”
    李家家主李博敏早已年迈不管事,今日被人拒之门外并不意外,李家早早就呈现颓势了,他知道李家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
    他站在雪地中,抱着暖炉,颤颤巍巍地上了马车,长叹一声:“回去吧。”
    搅起长安浑水的路寻义此刻只是站在红梅树下,看着梅花树下的花灯,深色的眼眸淡然而冷漠,一旦选择不笑的路相,总是带着一股逼人的戾气,如出鞘长刃,煞气锐利。
    “相爷。”连夜回长安的顺平一身疲惫地戴月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佑娘娘,娘娘已醒,腹中胎儿也得以保全,只是风寒当日入了骨,娘娘又心有郁结,只能静卧养胎,殿下已经上了折子,要缓行入长安。”
    路寻义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微微下垂,软化了之前的尖锐肃杀:“辛苦了,下去吧。”
    顺平跪在地上不动:“水千森和江仪越及其家人两日后就被被押解入长安。”
    盐务案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圣人为了过个安心年,幕后主使自然不能留着过年,而此事,如今已经落在路寻义手中。
    长安城如今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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