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江
    这个念头一起来,我便顾不得与旁边这几个学生伢子说话,霍然起身,朝寨西的祖屋走去。
    我走得很快,脚步疾得似跑,连后面传来的招呼也充耳不闻。
    在我的意识中,那一刹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进到祖屋里去,来到以前的那个神龛前面,对着上面的灵牌磕头,将自己的身心放松。祖屋的黑影,在附近人家窗前透出的昏暗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深邃。我走了一会儿,离祖屋还有二十几米远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住。我挣扎,那手拉得更紧,我回过头来,看到杂毛小道大声地冲我叫嚷着什么,仔细听又听不清楚。
    我使劲儿一甩手,扔下杂毛小道,往前方跑去,结果没走两步又被抓着衣襟。
    接着杂毛小道朝着我的脑门使劲儿一敲,剑指我眉间,嘀嘀咕咕念着经文。我大怒,说你干吗呢?杂毛小道也十分气愤,说,小毒物你脑袋抽筋了,跟你说了这里阴气太重,晚上容易出事,你还往这里跑?
    我说,那里是我家祖屋,我外婆以前就住在这个地方,有个毛的阴气啊?
    杂毛小道靠近我,冲我耳边,猛地大吼一声:“咄!”
    他胸中的一口气沉闷如雷,在我耳边炸响,让我心中一惊,感觉双耳嗡嗡,头昏脑涨,气闷得很,挨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口浓痰来。我愤愤地看他,说,干吗呢?杂毛小道却也不怒,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怎么样,脑袋清醒一点儿没有?
    经他这么说,我突然感觉浑身轻松许多,回转身来,看着几个跑来的学生伢子,说怎么了?
    我家亲戚的一个小孩指着我,说左哥,你刚才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就朝着那房子走过去,谁叫也不理,吓死人了。我一听,朝着外婆的那个院落看去,只见它隐在黑暗中,旁边都没有人家,孤零零的,外形如同一个坟冢,有一股凉澈人心的煞气,翻滚着从幽暗的角落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突然想起了外婆给我托梦的时候,曾经说过,让我磕头认祖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拿走宅子里的物件。
    当时还没有觉得,这个时候一看,一股又一股的凉意,从心头泛了出来。
    几个学生伢子纷纷上来拉我,说左哥,我们回去吧,回去吧,这里头好冷。我跟着他们往回走,问亲戚家的那个孩子,这老宅怎么看着这么阴森啊?他说,可不,村头王瞎子家的老二,有一次跟人躲猫猫,翻进了你外婆家里去,结果说见到鬼了,吓得半死,发烧好些天,直说胡话,后来村子里的人见到这宅子,都绕着路走呢。
    杂毛小道眯着眼睛瞧了好久,搭着我的肩膀,说回去吧。
    当天晚上我们坐车回去,我问我母亲,那老宅小舅卖出去了没有?
    母亲说,没,村子里人都说老宅闹鬼,搞得你小舅脱不了手,再低都卖不出去。不过你小舅最近倒也不是很缺钱,也就留在那里,没有再管,只是留着它荒废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我有些头晕,问杂毛小道怎么看?他说,那里阴气确实重,不过既然是金蚕蛊的埋藏之地,你外婆又是个内行,自然不会有什么邪物能够跑进去的,说不定,是因为之前埋葬了太多的蛇虫尸体,怨气聚集所致。
    不管怎么样,既然我外婆着重交待,我照做便是。
    第二天杂毛小道嫌在我家待得烦闷,便提出要去我们县城玩玩。我不想走动,便把新街的房门钥匙给他,让他只管去住便是。他收好钥匙,带着虎皮猫大人离开。
    又过了几天,一日中午,我在屋子里睡午觉,听到房门敲动,有人叫我。是镇中学开影印店的发小,他叫江德富,我向来都叫他老江。老江不肯进屋,拉着我到屋边,问我是不是懂一些风水阴阳的事情。我说略懂一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一下,说阿左你要是懂呢,就帮我个忙,陪我去我那堂叔家里走一趟。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有些犹豫,我把他拉进了我的卧室,给他沏上一壶茶,让他先稳一下心神,再好好跟我讲。
    老江喝了一口热茶,然后开始跟我讲起他堂叔的事情。
    老江的堂叔五十多岁,是县监狱的老狱警。他做这份差事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这玩意儿说着不好听,但是却是个不错的工作,不但是公家的人,旱涝保收,而且还能够有外水捞,吃些犯人家属的孝敬,日子倒也这么一年又一年地平淡过了下来。可是自从六月间的时候,他就开始倒霉了,夜间值班的时候,老是容易疑心,不是觉得走廊上有人走动,就是窗户外面有人影闪过,走过去一瞧呢,又没有。
    他堂叔一辈子都在监狱系统里面待着,文化不高,但也是个不信邪的人,不过这种事情多了之后,自然疑神疑鬼,整日不得安宁,失眠多梦。
    而且还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情:他堂叔的大儿子去年结婚,今年就有了孙子。那大胖小子肥得可爱,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疼,也乖巧得很,爱笑,这本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堂叔自从变得心神不安以来,每次一抱,这孩子就哭闹不止,不是饿,也没有尿尿,就是哭,整宿整宿的,怎么哄都哄不了。
    刚开始还没有人注意,只是按照家里风俗,拿黄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这样的符咒,贴在路上让过往的行人念。然而后来他堂叔的媳妇儿发现孩子他爷爷每次抱宝宝,宝宝便哭得昏天黑地,哪怕不是抱,靠得近一些都不行,于是便闹着要分家,买房单过。
    老江他堂叔有两子,老大结婚了,老小还在读大学,他虽说攒了些钱,但是花销也很大,哪里拿得出钱给老大买房?于是便不肯,媳妇便跟老公天天吵闹,结果后来老大实在受不了这劲儿,就搬了出去,在县城的东北角租了套房子先住着。
    老江他堂叔这辈子当惯了狱警,跟人说话都是横得不行的,唯一心软下来的时候就是逗那肉乎乎的小孙子,这回孙子被老大和老大媳妇给带走了,想得不行。每次想到自家那肉乎乎的大胖孙子,他就抓心挠肝地直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再加上他总是感觉不对劲,精神就更加萎靡。
    一直到了这个月上旬,他堂叔终于熬不住病倒了,一发不可收拾,躺在床上起不来。去医院看病,医生只是说精神衰弱,疲劳过度,给他开了几副调养的中药之后,便让他在家休息。他堂叔在家里躺着,总是做噩梦,盗汗,每次醒过来就如同从水里面捞出来一般,感觉自己快要死去,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抱一下自家的那个大胖孙子。
    老大知道了自家老爹的病情,回去劝了媳妇半天,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了,于是带着儿子回家了。
    结果终于出事了。
    说到这里,老江没有继续讲了,看着我说,阿左,他们都说你是懂好多东西,能知晓阴阳,你猜后来出什么事情了?我手指扣在桌面上,说,莫非是小孩子惊厥昏过去了?
    他拍掌,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按照你的描述,你堂叔应该是遇到了污秽不洁的东西,缠住了身,结果总是疑神疑鬼。这邪性旁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婴儿因为刚刚出生不久,对这种东西最敏感不过,所以每次一抱,就哭泣,害怕得很。这本没什么,那东西就只是一个印子而已,分开住便是,可是后来经过你堂叔这么久的精气温养,那东西自然越发强横了。你堂叔是成人,血精气旺,不好纠缠,但是婴儿却不一样,一被缠住,便很容易夭折,被那东西索了命去。你别卖关子,现在你堂兄的孩子还活着吗?
    老江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动,说,阿左,你讲的这些,就跟亲眼见过的一样,头头是道,真的神了。我那大侄子还活着咧,就前两天发生的事。现在我堂叔家乱成了一片,哭的哭,闹的闹,上吊的上吊,慌得要死,我妈昨天去了县上,说这一家人可不能够这么毁了,让我过来问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要不是我妈告诉我,兄弟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呢。
    此乃区区小事,我想了一下,一来我和老江是一块儿玩尿泥长大的伙伴儿,感情深;二来好歹也是两条人命,既然求到我这里来了,也不能不管。于是我起身,带上了一些家伙什,跟在店子里忙碌的母亲招呼一声,然后在她老人家的叮嘱下离开家,前往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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