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打架,米凯尔从来没怵过谁,更不在乎人数多寡。他唯一担心的是玄野体力太差,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一直犹豫着没动手。
    而对ait这样的私立名校来说,不管校内校外,小儿科般的群架殴斗也是绝不被允许的,那是对重视金钱的力量、讲求做事手段优雅且圆滑的精英阶层的侮辱。
    米凯尔虽然平常读书不太用功,但是在处理突发状况时,意志坚定,脑子也转得快。他一边表现出寸步不让的气势,一边悄悄给爱德华递眼色,呼唤那家伙出面调停。
    爱德华却站着没动,先竖起拇指,赞许米凯尔能够坚定立场,接着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头部,笑而不语。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那家伙在暗总嘲笑自己遇事冲动没脑子?
    米凯尔气得七窍生烟,直想飞扑过去,在对方的臀部上狠狠来一脚,正发愁该如何收拾局面,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玄野右手搭在米凯尔肩头,左手将餐盘放归原处。
    他清秀苍白的脸上找不出丝毫羞辱和紧张,一双细而狭长的眼睛,清澈明亮“住手吧,米凯尔,大家是同学,不是敌人,如果双方对某些事情有异议,大可以心平气和的商量,不需要吵吵闹闹。”
    说着又看向唐集,“我最近一直没机会回图哈娜,对学校的近况了解较少,刚刚才听别人说起,说这次大家相伴出游,其实是唐同学你偷偷垫付了一半的费用?我知道,学校里有些人家境不太好,唐同学你能做这么一件不经意不张扬的善事,实在令人敬重……不过稍稍有些遗憾的是,皇后丛林号作为公共商业设施,是允许对外界所有游客开放的。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因此并不想吃白食,个人的账单个人结付,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这种话一出口,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也等同于认输服软。
    唐集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渐露轻视之色,斩钉截铁地道“那也不行!”
    米凯气得肺都要炸了,怒吼道“姓唐的,你算什么东西,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不就是请了一顿低档自助餐而已吗,你还想把这种破事当成自己发号施令的资本不成,想赶就赶,想留就留,这地方被一个人你包下了吗?是谁给你的勇气到处耀武扬威,你可别欺人太甚!”
    “那我就包下整艘游船,这里的所有开支,包括另外那几位不相识的散客朋友,全部算在我一个人账上。”
    唐集脸上的鄙夷一闪即逝,傲然道,“在座的很多人都曾聆听过我在哀悼日上的演讲,知道我一向主张生命无贵贱之分,无论好人与恶人,各自有他们在法律与道德范围内的公平权利。然而,即使是作为真理的生命平等,也有其适用范围,毕竟人类是不可能和低等动物以同学相称的,我的友谊和善心,虽发誓永不更改,却也不会廉价到需要施舍给禽兽人渣的地步……”
    唐集话中带刺,语言艺术运用得十分漂亮,只是遣词用句之间,似乎少了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风度襟怀。
    米凯尔握紧拳头,就要上前揍人,玄野却暗中朝他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接着又对唐集笑道“既然主人家不愿意,那我无话可说,就不打扰大家用餐了。”
    这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礼帽的魔术师,捧着空无一物的道具箱,正准备登台表演助兴节目。
    玄野便趁机用力拽住米凯尔的胳膊,不顾众人鄙视嘲弄的眼神,将他拉回座位旁。
    米凯尔愤懑难消,等坐回到座位上,立即甩开对方的手“玄野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求他们!那个姓唐的小子不愿意和你做同学,我还不屑跟他来往呢!延庆直隶州唐家,很了不起吗?要是阿芙拉堂姐仍在学生会,你瞅他还敢拿不阴不阳的语气说话?只要他敢开口,早就被嫉恶如仇的女巫陛下抓起来吊打,教导该如何做人了!”
    米凯尔看上去确实是气得不轻,某个好友间颇为忌讳的名字,他居然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低着头,不敢再与玄野对视。
    星瞳双手托腮,侧过头去,看了看米凯尔,停顿片刻,又将目光转到玄野身上,眼睛忽闪忽闪地,再不移开。
    玄野神色自然,看不出有太过强烈的情感波动,他从旅游背包里取出一块干瘪瘪的面包,掰开一半递给米凯尔“旧时代有位大学问家、大思想家说过‘克制自己,践行礼仪,能使自己品德提升。’难道你没发觉,刚才我那样做,才是对人对己,最好的结果么……”
    “……而且你大概早就忘记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吧严于律己、助人为乐那是上上辈子的事情,逃避责任、忘恩负义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标签。米凯尔,以你那点贫瘠的智慧,难得有一次能把世情分析得如此透彻,如今一年多过去了,比起当初那个时候,你怎么没半点长进呢?你这样不断刷新自己情商和智商的下限,才是真正令人痛心啊!”
    米凯尔听得似懂非懂,没有伸手去接面包,玄野也不勉强,将食物放在桌上,继续道“以前在图哈娜上学期间,我便时常听你和爱德华谈论,说帕斯特堡这边的风光福利不错,像这样月黑风高的浪漫夜晚,总有不少洗澡回来忘记穿衣服的年轻女性到处游荡。以前我受着某些拘束,不敢过于放肆,现在却已经自由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溜到甲板去看一次夜景,顺便提醒她们不要着凉……至于你这家伙嘛,就留在这里服侍你的母亲大人吧,她老人家心态不好,还偏偏喜欢到处瞧热闹,你可要小心伺候着,千万别让她再受什么委屈。”胡言乱语一通,转身上楼去了。
    几个唐集的小弟见对方还敢留在游船里,正待上去嘲讽,被唐集拦住。
    唐集刚刚这番举动,又为自己赢得了不少的威望,已然是载誉而归,便开始做新的计较。
    于是玄野离开后没多久,他就打发几个小弟回座位用餐,独自走到米凯尔和星瞳这桌,以一时冲动为理由,诚挚地向他们两人道歉,并且很有礼貌地表示,自己仍愿意承担他们在游船上的一切费用,包括玄野。
    米凯尔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星瞳则上下打量了唐集几眼,似乎要将他的容貌记住。
    唐集看惯了类似的眼神,不觉有异,见少女望向自己,便淡然一笑,举止变得更加优雅而从容,他伸出一只手“我叫唐集,盛唐的唐,诗集的集,是一名普通的在校学生,请问……”
    只可惜话到一半,少女已扭过头去,欣赏起夜河的景色,再不予理睬。
    唐集碰了一鼻子灰,倒还能保持镇静,含笑告辞。
    不一会儿,爱德华也拎着空酒瓶子,心满意足地返回。
    米凯尔恼怒对方袖手旁观,翻起个老大的白眼,爱德华故作不知,惊奇地问道“哎呀,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堂堂的米凯尔少爷,为何年纪轻轻,就造成晶状体蛋白质变性浑浊——患上白内障了呢!”
    “有多远滚多远!”
    米凯尔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爱德华的鼻子,放声大骂,“没想到啊小路易,瞧你平常自我吹嘘什么风度翩翩、潇洒倜傥,好像自己全天下最帅似的,原来也是个没用孬种。你这样的人简直猪狗不如,凭之前的表现,你还配当我们的朋友吗,你还配喝这么好的……白兰地酒吗?”
    “我当然是配的,你就不一定了。”
    爱德华笑眯眯地划开对方硬戳着的手指,“说话小声一点,温柔一些,你跟我胡闹没关系,可别打搅了旁人的雅兴。旧时代另一位大思想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夏天生死的虫子,不可与它谈论关于冰雪的事情,是由于它的眼界,受着时令的制约。”
    “一个聪明人最不可能犯的错误,便是被对手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给激怒了。争吵不是打架,打架是要承担身体损伤和生命风险的,聪明人能避免就避免,避免不了就先发制人,提早弄残或者弄死对方,以绝后患……而吵闹无伤大雅,就算争得面红耳赤,它也只会让一个人的粗鄙浅薄和破绽弱点,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那可是一件相当危险及不明智的事情。这种看似为争一口气、强横霸道,实则由脆弱自尊心作祟、愚笨不可及的事,玄野不会做,我也不会做,至于咱们可佩可敬、冲锋陷阵的迪米雷尔少爷您呢……那就难说得很了……”
    爱德华一番诛心之论,直听得米凯尔目瞪口呆,他愣了半晌,抓起玄野留下的面包。
    “小路易,或许你说的有那么小小一点的道理,可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米凯尔尤自愤愤不平。
    “没问题,你不解气,现在就去揍那个唐集一顿好了。”
    爱德华从放在角落的黑色户外双肩包里,又翻出一瓶精装新酒,“反正帕德伯恩州是你们家族的地盘,唐集他们动不了你,顶多就是转移仇恨到玄野身上罢了。玄野这家伙债多了不愁,估计是不会介意的。”
    “切!我才没空上你的当呢,你要我揍那个姓唐的,本少爷偏偏不去!”
    米凯尔咬了一口面包,不等下咽,又呸呸吐了出来,“什么东西这么难吃。那个姓唐的可怜人,不怀好意前倨后恭,肯定是想让我们坐在这里啃石子,好替他省钱,但本少爷生性善良,最是一视同仁,既不上小路易的当,也不能叫那小子遂了心愿!”
    随手将面包扔出船舱外,站起身,望向少女,一本正经地道“走吧,妈咪,我们一起去给爹地报仇,吃垮那个姓唐的‘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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