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屹南看着江璃,一口气堵在胸口,语气不耐地制止了她进一步的情绪爆发:
    “才叁个月,我跟谁能生下两岁大的孩子啊?”
    “这孩子这么好看,跟你好像是怎么回事。”江璃又来了无厘头的一句,但已经恢复了理智的表情。
    陈屹南:......
    “你误会了。这是我儿子。他爸爸不是陈屹南,姑娘你放心。”宋婉出来,往陈屹南身边一站,那个小男孩明显更像她一点。
    “你们站那么近干什么?一家叁口吗!”江璃实在没忍住,内心醋坛子打翻,一边流眼泪一边发酸。
    宋婉就抬手把小孩儿从陈屹南那儿抱了过来。
    “真不是,真不是。你们聊你们聊。”宋婉跑到柜台后面,看着那边相对着的陈屹南和江璃两人,一副看戏的吃瓜表情。
    陈屹南看着江璃,内心在意,表面上却在躲闪,表情上只显出浅浅的冷淡和疏离。
    江璃看着陈屹南,内心高兴,表面上也高兴,表情上又因为高兴而紧张,紧张在流泪的状态里得到舒解。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江璃问。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跟你报告吗?”陈屹南回。
    江璃一愣,浅浅勾起了嘴角。
    “我来拍新的时装照,刚好,岚姐没给我订酒店,我就住这儿了。”江璃说着,拿身份证去前台。
    陈屹南尴尬了几秒,他本着十分不愿意和江璃住一起的强硬态度,但是现在不住店,也不好跟宋婉解释。算了,她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自己管不着。那他还在这儿等着干嘛?陈屹南推着行李箱就要走,偏偏这时候,前台小姑娘的声音飘进了他耳朵。
    “您没有预定的话,我们这儿也没有空的房间了。抱歉。”
    江璃这个不提前预定酒店的毛病到底是谁给她养成的?陈屹南忍不住在心里默念。
    “啊?那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哪些客房适合合住的,你们民宿应该很大吧,有没有适合两个人一起住的?最好是女生。”
    前台小姑娘还真的就帮她看了,然后十分人性化地把一些基础条件报了出来:
    “女性住客没有了,都是两个一起的。男住客可以吗?大套间那种。”
    “两个房间的话,我可以的。”江璃就铁了心要住这儿。
    “有一些大的套间,有两个房间,但是只住了一个人的,二楼有一个男住客,叁十岁,还没来,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陈屹南推着行李箱刚走第一步,可是不知道为啥,不管他在心里默念多少次不关他的事,那个小姑娘的话还是会飘到他耳朵里。
    “叁楼还有一个男住客,二十叁岁,也是学生,来旅游的。还没来。也要等一会儿。”
    陈屹南走第二步的时候,觉得步伐沉重了不少。
    “四楼也有一个男住客,二十五岁,已经到了,我可以帮您联系一下。不过还有个情况,每一楼的套间都是两个房间两个厕所,但是浴室公用,您没有问题吧?”
    陈屹南这第叁步跨不出去了,他转身,两大步到了江璃旁边。
    江璃当时正准备说可以。
    陈屹南一来,看到她嘴型就心头冒火:
    “可以什么呀可以?你跟不认识的人都能同屋住是不是?”
    江璃把那句可以吞了下去,看着他,正想问那能不能跟他一起住。
    陈屹南就伸手把住了她行李箱的杆子:“我住五楼,不是大套间,一张床。你睡床,我打地铺,一起住,行不行?”
    “行!”江璃脸上立马多云转晴,那是一副“太行了”的表情,然后对他甜甜一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屹南推着她的行李箱往前走,江璃登记完身份信息,就跟着陈屹南一起上了楼。
    宋婉抱着宋一鸣,看着他俩的背影,一副吃瓜吃甜了的满足表情。
    “我睡沙发吧。你睡床?”进了房间,江璃看陈屹南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到沙发边,把她的行李箱推进屋里。
    陈屹南没理她。
    他现在很懊恼。为什么刚刚脑子一热,又把江璃带到了身边。就不能装作看不到,然后不在意吗?听到个共用浴室,他当下就不冷静了。
    江璃看陈屹南不理她,也没继续烦人,就自己进屋,给电脑和手机充电,一整天拍了不少照片,有些她自己要第一时间发票圈,晚上是要自己p图的。
    她一出来,陈屹南问她什么时候洗澡。
    江璃说现在就可以洗。
    陈屹南本着回避的原则:“那你现在洗。我下楼转两个小时再上来。”
    江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原地又撇下了嘴角。
    陈屹南下楼,也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到了大厅,看到宋婉坐在吧台边,跟一个刚进门的乐队打招呼。
    宋婉的民宿,到了晚上,会有不同的乐队来唱歌。
    陈屹南不太饿,他就随意在乐队表演舞台旁边,挑了个侧角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地坐着。
    后来,宋婉走过来,给他带了一杯酒。
    “谢谢。”陈屹南接过来,对她笑了笑。
    “陈屹南,我第一次看你用那种语气跟一个女孩子说话。”
    “哪种语气?”陈屹南抬眉,好奇。
    “宠溺的语气。”
    陈屹南立马否认:“才不是宠溺的语气呢。”嘴硬得不行。
    “你当年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客气得跟餐厅服务员一样,你忘啦?”
    陈屹南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都有吧。现在是夸你。当初是你女朋友的时候,说这话就是在骂你了。”宋婉一笑。
    当初,宋婉和陈屹南在一起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说陈屹南好宠宋婉,宋婉要什么,陈屹南都能满足她。
    宋婉也是那么觉得的。
    他们的每一次拥抱,每一次接吻,甚至每一次做爱,都是宋婉主动,而陈屹南接受的。
    陈屹南不太会拒绝她。
    或许宋婉那时候听说过的历任陈屹南前女友也会这么评价陈屹南,他有求必应,他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就像酒店服务员。
    永远态度良好,随时在线,反应迅速。
    但是就是太客套,太过于礼貌,而丢失了好多亲密感。
    宋婉这种敏感到极致又曾经自卑到极致的人,在起初的那点磨合期过去之后,就对陈屹南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
    曾经她最爱陈屹南保持的那点分寸感,给她最清爽的温柔和最适度的自由,可是后来她也恨透了陈屹南的分寸感。不管她怎么闹怎么索求一些超过字面意思的东西,陈屹南永远都保持着那份冷静。
    陈屹南学不会她的想念,学不会她的敏感,也学不会她所要求的那种突破分寸感的爱。
    陈屹南不疯狂,陈屹南不会那么疯狂地爱她,不会离开她五分钟就微信电话一顿敲,陈屹南也不会依赖她,不管她做什么,给陈屹南买什么礼物,陈屹南都会开心地说谢谢。
    他们当情侣的那几个月,陈屹南还是会和初见时那样,礼貌地说谢谢。
    陈屹南也不会对她发脾气,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隐藏起来自己消化,他不会为她吃醋,不会因为她敏感就生气,他最终撑不下去了只会做一件事,就是离开或者等着宋婉说分手。
    在她和陈屹南冷战的那几天,宋婉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命运对她开了个特别大的玩笑。宋婉的母亲生病住院了,那一段时间,宋婉和继父一家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从只言片语里她知道,一旦在医院里的母亲撑不住了,宋婉从实质意义来说,就真的成了孤儿。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处在崩溃边缘,一边和陈屹南冷战,一边在医院里在母亲的病床边祈求上天别把妈妈带走。
    但是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没撑过那年最冷的冬天。
    宋婉在医院哭得天昏地暗。继父来办了些手续就走了,根本没打算管她。
    那天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宋婉给陈屹南打了个电话。
    当时陈屹南在实习期,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请了假,来到她身边。宋婉扑到陈屹南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那时候对她来说,抱着陈屹南就是拥有了全世界。
    陈屹南带她回了自己实习时的临时宿舍,一边应付实习,一边照顾宋婉。陈屹南对宋婉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坚强一点。宋婉觉得有陈屹南在她才能坚强。那段时间她对陈屹南的依赖和占有欲一样强烈,她觉得陈屹南的被子都比她自己的暖,陈屹南给她点的外卖都比她自己点的要好吃,陈屹南给她倒的水都比她自己买的水要解渴,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陈屹南了。而陈屹南还是不改初心地默默陪伴她,没有一句怨言,一样有求必应。
    可是陈屹南不再抱她,不再吻她,更别提太多次她主动求爱被拒绝了。
    陈屹南又保持了那份可恨的分寸感。
    宋婉问陈屹南是不是不爱她了。
    陈屹南沉默。
    宋婉又问他会不会离开她。
    陈屹南说他会陪着她慢慢变好,但不会是以男友的身份。
    宋婉接受不了,大发脾气,乱摔东西,陈屹南靠近,她就疯了一样地挥舞着胳膊叫他滚,但是陈屹南要是真的往门口走,她又会哭着威胁他敢出门试试看。
    宋婉说她多么爱他,说她多么离不开他,说她只要能够跟陈屹南在一起,她做什么都可以,她摞起袖子,露出瘦弱的胳膊,她把陈屹南的名字纹在自己的手腕上,紧贴着她的脉搏跳动,她说她希望陈屹南能够陪她一辈子。陈屹南坐在她对面,冷静又沉默地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宋婉知道,陈屹南下过的决心,就不会再改变。她叫陈屹南去给她倒水喝,陈屹南听话地起身去倒水。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宋婉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快准狠地在自己手腕上陈屹南的名字上划了一道。
    陈屹南听到声音回头,惊得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宋婉手里的刀,猛地丢远,然后抓起一把洗脸巾过来给她止血。
    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的陈屹南那一瞬间大发雷霆,气极了地朝她吼:“你他妈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对自己做什么吗?!”
    宋婉看着他,那一刻,她知道,陈屹南越发脾气,越那样骂她,她就会越爱陈屹南,她就越不能接受陈屹南即将要离开她的事实。
    宋婉躲到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哑了嗓子,还抓着陈屹南不放,祈求陈屹南不要走,就像当初她祈求母亲不要丢下她一个人那样。
    陈屹南没说话。但是陈屹南也真的一直没有离开她。
    “那段时间,我活得跟寄生虫一样。你当时是不是特别头疼,特别后悔,之前答应了我的表白啊?”现在,宋婉坐在陈屹南身边,开始回忆人生,又感慨又唏嘘。
    陈屹南摇头:“没有啊,每个人都有很难度过的日子,那段时间你需要我,而我刚好在而已。”
    “陈屹南,真的很谢谢你。”宋婉还是要说,即使她曾经怨恨过为什么陈屹南明明不爱她,在当初却要答应她的追求,明明知道结果一定是悲剧,当初还要给她希望。
    宋婉后来自己也明白,一直赖着陈屹南不对。
    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让陈屹南带着她出去走走。坐在风景如画的公园里,看着老人闲聊,小孩嬉闹,宋婉又一次在思考着自己的明天。
    “我问过同学,学校有补助困难学生的贷款,你也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去兼职,学费解决起来没有那么难,比较难的是生活费还有其他开销,可以找法援的同学帮忙,你的继父还是可以......”
    “陈屹南,我不想读大学了,我想直接去工作去旅游,四海为家。”宋婉那个时候说出了心中憧憬已久的想法。
    陈屹南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嘲笑她不切实际。
    “我认识了好多驴友,他们应该会愿意陪我一起玩儿吧。我就想趁着我年轻,还走得动,现在没了牵挂,我到处去走走。我也未必非要在某个城市定居的,对不对?”
    陈屹南没有用任何现实的理由来说服她,他没有干涉她的决定。
    一个月后,陈屹南问她真的想好了吗?宋婉还是想坚持她当初的热爱。那天陈屹南陪她去办了退学手续,她继父自然是支持的,还真的就为家里少了一笔开销,那个从没把宋婉当家人的男人当然开心。
    宋婉联系好朋友,拿着母亲留给她的一笔钱还有她自己的存款,加在一起其实也没有多少,陈屹南就陪她去了火车站,送她离开。火车发车之前,宋婉把包留给陈屹南,自己买了两瓶葡萄汁,待会儿在火车上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了。回来后,陈屹南把书包放到她背上,看着她上车,宋婉坐在靠窗的座位旁跟他挥手说再见。
    他们用告别的方式说了分手。陈屹南跟她说再见,宋婉再不舍,也知道她此生没有那个运气拥有他,但是她记得陈屹南的话,陈屹南说她一定能成为更好的人,她会过得越来越好。
    她一定要过得越来越好。宋婉把背包放到面前,打开拉链,想把葡萄汁放进去。
    结果,刚打开包,就看到了两个信封,里面满当当的都是现金。信封上有陈屹南留给她的话,两声加油。
    那是陈屹南实习两个月的工资,总共六千块,全给了她。
    那一刻,宋婉抱着自己的背包,在火车上放声痛哭。
    陈屹南给她的六千块,帮她度过了在外漂泊最艰难的叁个月,至少开头她没有沦落到露宿街头。她心中始终怀着对陈屹南的感谢,当初炽热的爱情被时间温化成遥远的怀念。宋婉后来遇到了很多男人,换过无数的工作,文艺过,疯狂过,放纵过,男人来了又走,城市留了又去,她跟着朋友去看过最美的风景,去打卡最值得游览的景点,她的经历里装满了成长的故事。宋婉后来跟朋友一起创业,写游记,做博主,利用互联网平台小赚一笔,然后继续创业,最后才开起了民宿,定居在这里。还意外怀了孕,生下了宋一鸣。她现在没有男人,也不需要男人,她曾经依靠过男人,但是最后还是依靠着自己,活得越来越好。
    她永远都会感谢陈屹南。她觉得那是她跟陈屹南的一个承诺。她希望能够跟陈屹南再遇见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她能够真的做到活得越来越好。
    结果那一天真的来了。宋婉一下子觉得好庆幸。庆幸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地活着,活得越来越好。
    陈屹南也为宋婉高兴。他喝干那杯酒的最后一口,转过头,又是一愣。
    江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楼,然后坐在他俩的不远处,侧着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脸上明明写满了不高兴,却也不敢过来打扰。
    陈屹南在那一刻,体会到了爱情里被人真正在乎的一点点小骄傲。只有在江璃身上,他才能体会到。
    陈屹南跟宋婉打了声招呼,朝江璃走过去。
    她洗了澡,换了衣服,清清爽爽的秋衣外套,白色毛衣和打底裤,整个人不加修饰,一张脸干干净净清澈如水得好看。
    “那个老板娘,是不是你前女友啊?”她仰头看着陈屹南。
    陈屹南低头,语气平缓:“是。”
    江璃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叹出来。
    “怎么?你还为我吃醋呢。”
    “才没有。”江璃不高兴地微撅着嘴:“你前女友辣么多。我要是都吃醋还吃不过来呢。见一个就吃一次醋,生一次气,睡不着觉,就会长痘痘,影响拍摄岚姐又骂我,然后我就更不高兴,要去吃高热高脂的垃圾食品,然后就会长更多痘,变更丑,你就更不想看到我了!多影响我竞争力啊!”
    陈屹南看她小嘴叭叭叭,说话又是一套一套的,嘴角抖了抖,把笑憋了回去。
    “好了,你上去洗澡吧。我洗好了。你待会儿想吃什么呀。我把晚饭带上去吧。”江璃还是一脸不高兴。
    但是陈屹南却真实地感到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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