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声中,隐约能听到与桐傅远相似,却更加尖锐刺耳的兴奋声音,但巫嵘眼前却只有傅清南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却无法在对方注视中保持沉默。
    “赌什么。”
    他知道,自己开口时其实就已经输了。
    本不该动摇的底线,面对他时终于开始后退。
    接下来的记忆画面巫嵘已经看不清了,灵魂深处的阵痛是将原本汹涌如潮的记忆强压下去的后遗症,感知在慢慢恢复,差点被碾碎冲散的,这一世人类巫嵘的情感与记忆也逐渐回笼。呼吸间灵魂震颤减少,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同时逐渐恢复的,是对外界的感知。
    “放弃,人类能再苟活六十年,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桐傅远的声音响起,带着大局已定胜券在握的自信,语气中透出强烈恶劣的讥讽憎恨。
    “傅清南,我承认你很强,但你不过只是个人类而已,规则的弃子而已。冒犯了他,我甘愿死亡,但这换来的是命运将回到正轨。而你,傅清南,你难道真的认为苏醒过来的他还会爱你吗?”
    “痴心妄想!”
    在桐傅远的声音中巫嵘睁开眼,模糊视线中是一片血红。染血的道袍,披散的黑发,巫嵘瞬间想到记忆画面最后,遍体鳞伤的傅清南。
    “您醒过来啦!”
    桐傅远惊喜声响起,洋溢着超乎寻常的狂热与谦卑:“冒犯了您,我罪该万死,只愿……”
    巫嵘却没有半分注意在他身上,在意识彻底回归前,他已经抱住了眼前血红的身影。怀抱中的人身体冰冷,轻的几乎没有重量,不像人,倒更像是鬼魂。
    是啊,他怀中的南确实只是残魂。
    拒绝了恢复全部记忆的巫嵘不知道,是什么赌注让傅清南灵魂分裂,大半转世轮回,小半残魂游荡人间。如果那次鬼童没有将他扑落悬崖,坠入深渊,如果没有傅清给他的紫符纸鹤,峡谷中的残魂恐怕会如上辈子一样在无望的等待里最终消散。
    抱着南的腰,此时巫嵘的心情格外平静。
    这一次,他终于抱住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桐傅远不敢置信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仿佛经受了致命打击,人都变得恍惚疯狂。
    “杀了傅清南,快,杀了他。那么多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杀掉他!”
    他不是在对巫嵘叫嚷,在桐傅远狠厉癫狂注视下,权杖却一动不动,安静如鸡。
    ‘唉,我只是根权杖而已,而且我是有主人的权杖了。’
    巫嵘听到权杖小声嘟囔,颇有几分无奈与抱怨。
    ‘为什么总有人会这么严厉要求一根权杖呢,我只是一根权杖而已啊。’
    不知道桐傅远有没有听到权杖的声音,反正他不说话了。
    第240章
    “功亏一篑,哈哈,功亏一篑啊。”
    长久的沉默后,桐傅远轻声笑道,不似之前癫狂疯魔,仿佛冷静下来了,但话语听在人心底却泛起刺骨寒凉,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令人本能毛骨悚然。
    “很遗憾,我们没能达成共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梦幻泡影,最终归于缥缈虚无。
    “天族将立,人族灭亡,这是无法逆转的未来。衷心希望您能尽快恢复记忆,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振兴天族。”
    “不久的未来,我们终会在旅途终点相逢。”
    吧嗒一声轻响,鹿角面具坠落在地,摔在堆叠的祭袍上。而桐傅远就像变成空气似的凭空消散,原地只剩下凌乱祭袍。他果真并非人类,甚至不属于人间任何已知的物种。
    巫嵘并没有阻拦他,也暂时无法阻拦。他拒绝了那段记忆,同样也相当于记忆里蕴含的力量。更何况老苗洞天坑已然因刚才之事濒临破碎,发出尖锐哀鸣。天坑破碎时产生的毁灭性泯灭力量能轻而易举碾碎任何能力者,无穷无尽的裂缝与断裂破碎的空间让人无法找到离开的通道。
    但有权杖在手,离开天坑安全回到现实还是轻而易举的。
    “王!”
    “巫嵘!”
    “嵘哥!”
    跨越空间的头晕目眩感还未完全散去,杂七杂八焦急担忧惊喜的呼喊声已响在身旁。巫嵘能觉察出是凌云红袖他们,除此之外他还隐约在最前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他……回来了。
    身体发出精疲力竭的讯号,灵魂也胀痛难忍。在一片惊呼之中,巫嵘放心昏迷了过去。昏睡是治疗灵魂与身体不协调的良方,越是强大的人自愈能力越强,良好的休息有时能胜过一切良药。可能是之前看到的记忆画面太多,就连再强大的灵魂也需要休息。
    这次昏睡的巫嵘没再看到任何旁的记忆画面,睡得无梦香甜,等他醒来时头脑清醒浑身舒畅,精神充沛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除了下半身仍是蛇尾外,一切都很好。
    “你终于醒了啊。”
    巫嵘回头,发现外婆正躺在他旁边的病床上,老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吊着水,浑身上下没半点好的地方。但精神劲倒是还挺足,明明不能动弹还斜着眼,中气十足的拿眼角余光瞟他。见巫嵘望过来,老婆子冷哼一声,嘴里嫌嫌弃弃地用苗语嘟囔着什么,左右是些“年轻人身体弱”“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之类的话。
    “啊,巫嵘你醒过来了!”
    第一个进病房的是凌云上人,他看起来像是一直在忙没有功夫停歇的模样,身上道袍都是几天前的。一头白发也没有好好梳,甚至连拿竹簪串一下都没有,就随手用皮筋绑成个大马尾在身后晃。看到巫嵘醒来,他高兴挑起了眉,更显出眼底乌青一片:
    “婆婆特别担心你,非要跟你在一间屋里,怎么劝都不听。”
    “哼。”
    巫婆一辈子都在寨子里,普通话会的不多,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凌云上人在说什么。反正她一看天师就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看到接下来在凌云上人身后进屋的年轻道士后,外婆的脸色更臭了,皱纹都挤在一起,就像是一张脱水的老橘子皮。
    “傅清?”
    虽然巫嵘在昏迷前似乎看到了傅清的身影,但直到现在他才真的确认傅清回到了他的身边。也就是说,秦教授所说的那样神秘物品,傅清已经拿到手了。
    “嗯。”
    傅清动作自然的坐到巫嵘床边,目光从他的脸移到那条漂亮若翡翠雕琢而成的蛇尾上,随后他把被蛇尾掀开到一边的被子抖平铺展,重新给他好好盖到身上,把尾巴挡的严严实实的。
    “哼!”
    巫婆又是不满冷哼一声,尤其是近距离看见这新进来的小道士与傅清南极相似的面容,想到被傅清南一行人带走的巫桡,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若不是现在行动不便,她早给对方下蛊以示警告了,狗天师离她孙子远点!
    “桐傅远消失了。”
    似是明白巫嵘在想什么,不用他询问傅清便开口道。他身后的凌云上人也凝重摇头:“巫山大天坑复苏了,但是……”
    他欲言又止,眉心紧锁:“这里面有蹊跷,圣楔会一反之前高调作态,最近没有任何相关消息流露出来。”
    “恶苗寨中有巫山大天坑的裂缝。”
    白牯疲倦虚弱声音响起,他身上的伤不比巫婆少,是坐着轮椅被苏小米推进来的。本就不大的房间现在挤满了人,偏偏除了傅清以外谁都不敢往巫嵘床边坐,也不敢去打扰巫婆,于是默契沿着门边墙壁站了一排。当然了,除白牯以外。
    他转着轮椅来到巫婆床边,以晚辈恭敬又不失亲昵的态度用苗语和她低声交谈,眼见着巫婆凶神恶煞的神情略微松缓了些,当然了,在看向某两个天师时,她仍是那种看到蜈蚣屎的厌弃表情。等到棺老人也从门边进来,绷带小人太矮被其他人挡住了视线,硬生生挤到最前面后,除了红袖以外巫嵘最信任的鬼国班底算是集齐了。
    不约而同的是,无论是凌云上人还是棺老人,亦或是苏小米白牯,都忍不住往巫嵘那里看。又不敢正大光明去看,就用眼角余光去瞟。要是一个人这么做还不容易被发觉,被看的频率这么高巫嵘也很难不发现。
    不过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这种有些惶恐,失去安全感似的表现是怎么来的。在老苗洞天坑时巫嵘差点恢复记忆,身为人类的这段经历和那庞大记忆相比太微不足道,险些崩溃。就连跟傅清之间的阴阳契都几乎溃散,更别说比阴阳契还要不稳定的魂契血契了。
    恐怕那天凌云上人等人都感知到了死亡阴影的笼罩,魂契血契一朝溃散,身为下位的他们就会灵魂泯灭死亡,连渣都不剩。也就是说如果那日桐傅远的计谋得逞,就能带走鬼国高层与傅清南。到时候就算恢复记忆的巫嵘以冒犯之名杀了他,失去首脑与希望的人和鬼又如何能扛过接下来的大天坑复苏。
    幸好他功亏一篑。
    巫嵘手微动,便感到傅清的手覆了上来。与巫嵘不同,他的手指手心永远是温热的,这种热度让冬天的蛇不自觉向往依恋,这是生理上的动物本能,没什么好奇怪的。巫嵘垂眸望向傅清的手指,尾尖借着垂落床边的被角遮挡,悄然缠住了傅清的小腿。
    巫嵘眼睫低垂,洒下一片细碎阴影。刚醒来没多久他就又想睡觉了。最好是能抱着傅清一起睡。
    “……总而言之,先压制血脉污染诅咒,让表哥能孵化蛊种,恢复原样是目前最重要的。”
    白牯眼观鼻鼻观心,不看自己不不该看的场景,甚至不顾巫婆不满,状若不经意间挡在巫婆与巫嵘之间,贴心不让老人再受刺激。与此同时他用苗语和老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听到其中某个词,昏昏欲睡的巫嵘清醒过来。
    白牯与外婆谈及的,正是巫家那套首饰,也是据说随巫桡牺牲后遗失的首饰。和蛊种一样,那套首饰也是巫家人代代传承下来的,唯有巫家人才有资格佩戴,蕴含着特殊的力量。在老苗洞天坑被毁,祭坛消失,救出巫婆后,作用在蛊种上的血脉诅咒已经微弱了很多。
    如果能戴上全套首饰,哪怕只带半套,都能凭借其中的力量暂时压下诅咒。等到蛊种度过最脆弱的茧化期,成功孵化破茧,它自身纯粹强大的力量就能抗住诅咒,不会再被轻易污染。
    现在问题就是,那套首饰里大部分物品都随着巫桡的牺牲遗失了。当然了,现在都知道巫桡很可能并没有死去,但她恐怕落到了圣楔会手里,那些首饰也跟尽数遗失差不多。仅仅只有那支簪子的话,还不足以压制诅咒,正如它明明身为巫桡遗物,却无法让南解开封印一样。
    嗯?
    想到这,巫嵘忽然一愣。他恍惚想起当时从记忆风暴里挣脱出来回到现实里的时候,南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那种感觉和以前有微妙不同,他和傅清南更‘像’了,也让刚从回忆中脱离的巫嵘直接将他认成了一袭血衣的傅清南。
    残魂和本体本就该极其相似,尤其是保有绝大部分傅清南记忆的南,该是比傅清都更像傅清南。而之所以一开始没人能认出他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身上的重重封印。每解开一重封印,他就更像傅清南一分,等到封印完全解开,也就是残魂与转世合体,傅清南重归人间的时候。
    换句话说,就是当时的南给巫嵘以那种感觉,很可能是因为他又解开了一重封印。而在那种场合下,能解开的封印只会有——
    “这是巫家首饰中的耳坠,在婆婆衣服里发现的。”
    白牯小心捧出一个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枚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红珊瑚珠耳钉,细银链坠着只极小极精致的银色蝴蝶,精湛的雕工让蝴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匣中飞起来一样。
    第241章
    巫嵘一看便知道这枚耳饰是和簪子配套的,事实也果真如此,那祭坛下就是巫山大天坑裂缝。但本该在巫桡身上的饰品,为何会出现在外婆的衣服里。
    “我看到阿姐了。”
    果然,之前巫嵘在祭坛处找到外婆,听她说‘救救姐姐’的时候就知道,外婆恐怕是见过巫桡姨婆了,而姨婆被转移走的时间很可能就在这两天。
    究竟是她有意识将耳坠落到巫嵘身上的,还是桐傅远刻意放的,为了证实巫桡在他们手中,这点很重要。只可惜当时外婆失血过多神志已经模糊,说不出更清楚的场景。
    不幸中的万幸是,有了这枚耳钉,再加上之前的簪子,只要再找到一件巫家饰品,凭巫嵘的实力就能压下血脉诅咒,让蛊种顺利破茧。他也就能脱离与灵蛊融合的状态,恢复原形。
    当然了,巫嵘明白只要自己找回记忆,恢复那恐怖的实力后,无论是大天坑圣楔会还是桐傅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但那种记忆洪流汹涌而来,几乎将他冲垮溃散的感觉实在让巫嵘忌惮。他此世的自我认知是人类巫嵘,或是鬼王巫嵘,并不是什么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
    而人类这段记忆和那些相比脆弱又渺小,轻易就会泯灭在庞大记忆的潮涌中。而以巫嵘目前的实力要想碰触到那恐怖的力量,暂时无法做到控制,只能接纳。如果人类这段记忆被冲垮,彻底恢复全部记忆与实力的他,还会是巫嵘吗,又或是会如桐傅远所说,变成个无血无情,非人非鬼的存在?
    掌控欲极强的巫嵘本能厌恶这个设想,有没有感情无所谓,未知的,不能控制的变化才让他真正无法接受,宁愿寻找旁的办法也不会走上这条捷径。
    恐怕桐傅远就是深知他的性格,才会做出如此决定。但强使巫嵘恢复记忆的算计失败后,留给桐傅远的时间就不多了。巫嵘已经知道如何获得摧毁性的强悍实力,他变强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只靠巫嵘性格能推测出他不会立刻接受,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呢。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桐傅远,或是圣楔会的动作反扑该会越发疯狂。必须要尽快恢复原态,才好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不过这也简单,因为第三件首饰在哪里,巫嵘已经有眉目了。
    不打扰巫婆休息,几人移到客厅处,巫嵘坐在沙发正中,蛇尾横着,尾尖长度超出沙发,懒洋洋在扶手处悬着。在巫嵘左耳垂上,当年他回苗疆寨子继承蛊种,下山时外婆亲自烤了银针为他扎下的耳洞处,红珊瑚珠耳钉如一滴鲜红的血珠,更衬得耳垂白皙若雪。银色镂空蝴蝶微晃,似是随时将会振翅飞走。
    戴上耳坠后,因血脉诅咒而萎靡的蛊种精神力不少。这办法确实有用,接下来就是第三件首饰的下落了。
    “凌云,骑士是我的人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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