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拖背向城墙冲到前方, 一大片雪雹斜过后,他看清了前方的燕云军将领。
    那几乎已经是一个血人,即使不断有飞雪落在他身上, 仍然盖不住他一身的血腥和煞气。
    一波攻势过后, 他单刀匹马,状若悠闲地一手执缰, 一手持刀, 身下的一匹黑马缓缓在原地打着圈。
    长柄偃月刀的刀锋划在泥地里,成串的血珠滴入泥土,很快被落雪化开的水减淡了颜色。
    他的军队藏在风雪之外, 隐隐绰绰地看不清晰。
    兀拖眯起了双眼, 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二十余丈开外的这个人。
    这队燕云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时已经明白过来。
    这么说, 他们趁着木都调军过来, 已经攻破了郁洲城, 攻破了赤雁关?
    木都呢?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杀了?
    以他对燕云军的刺探了解,他们的骑兵顶了天也只一万人, 这一万人在短短的时间内攻破赤雁关, 又从燕回山绕回这里, 速度还不是一般地快!
    如此看来,面前这个年轻的燕云军将领, 还算有些手段。
    不过木都那种莽夫,守得住赤雁关才怪,真是太坏事了!
    兀拖咒骂着, 后退几步,两个骑兵方阵围拢过来,把他围在中心。
    又是一波雪雹飞扬而至, 元隆关的城墙已经被兀拖抛到了身后,风雪阻隔了那边的战况,所以他没有回头,全副精神都放到了面前的敌人上。
    来就来吧,赶快把他们解决掉,再转回头攻上元隆关的城墙!
    一万北狄骑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勒马屏息,士气高昂。
    方才的挑衅已经燃起了他们的血性和怒火,想要把方才偷袭的这队燕云军骑兵立即撕成碎片!
    兀拖身后的副将青措上前,道:“大将军——”
    话未说完,二十余丈开外那燕云军将领突然嘶声长吼:“蛇阵上!”
    他身后的风雪中冲出一队人马,人人手执盾牌长矛往这边冲了过来,那将领冲在当先,整支队伍呈大雁形,双翼自他两边展开。
    倏忽之间,队伍已至跟前,前排北狄士兵的长盾架成坚固的一排,以抵挡长矛的冲势。
    “轰!锵!”黑蚂般的北狄骑兵随着号角策马前冲,两军以极快的速度,极凶悍的姿态正面撞击到了一起,同样的彪勇无畏,同样的气势滔天。
    长矛刺穿盾甲,人被挑落马下,随即被双方后面冲上来的马蹄踏碎。
    风雪呜咽,大地震颤。
    雁头的年轻将领手中一柄偃月长刀大开大合,锐不可挡,领着一队人马破开一条血路,率先冲入北狄军阵中。
    手持长刀长.枪的燕云军主攻手压在雁形两翼,跟随他往北狄的中军主阵杀去。
    雁形在他身后艰难地往前推进着。
    “冲!”兀拖身边的副将青措扬起手中的长刀。
    号角声长声扬起,大量的北狄骑兵压上,左右两边冲击着燕云军的雁形。
    “收!”燕云军的后方传来一声长吼,雁形急速收缩,在雁头的后部缩成一线,跟随雁头,化为一条蜿蜒流动的蛇形队伍,像喷着毒液的巨蛇,随着蛇头的缓慢行进,把北狄骑兵的大军阵列分割为两半。
    压在雁翼两侧的北狄骑兵冲势落空,因着惯性无法收势,依然前仆后继地冲往前方,风雪之中乱箭突然飞出,顶上一片黑云盖过暴雪,化为箭雨呲呲落下。
    最前方北狄骑兵的冲势慢了下来,一排盾牌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阻隔在这片箭雨肆虐之地,长盾挡住上方而来的箭矢,挡不住强弩射出的横飞之箭,一时间,战马厉声悲嚎,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杀——”
    盾牌兵倏然收盾,亮出尖利兵刃,凶猛地往前攻上来,人仰马翻的北狄骑兵在利箭的冲击下早已混乱不堪,燕云军的铁蹄势不可挡,如潮水一般漫过这片几乎失却了战力的北狄军阵,迅速从左右两翼包抄上来,与中心的蛇形队伍会师,再次展开成一个巨大的雁形。
    艰难前行的蛇头停住了,几乎快要杀到北狄中军阵前的那名燕云军将领长刀一挥,逼退身周一圈杀上来的北狄士兵,调转马头往后飞奔,周围的燕云军立刻围拢过来,一排排的长盾竖起,滴血的长.枪长刀霍然前指,围成一圈坚固的堡垒。
    堡垒中心人马交错,很快中军方阵已成,那将领转回中军,立刻一面大旗迎风展开,玄黑色的燕云军旗帜在风雪中刺痛人的眼。
    堡垒后方的燕云军迅速集结完毕,八千将士列为九个大阵,除中间的中军大阵外,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个阵呈半个扇形,交错着自中军阵向外发散排列。
    不到三刻钟,北狄的一万骑兵已被灭去一小半,加上之前燕云军偷袭灭掉的北狄士兵,在这支队伍攻击下折损的北狄人已不下五千。
    号角声扬起,北狄骑兵往后收缩,双方再次形成对垒之势。
    血肉横飞的厮杀暂时停止,杀红了眼的两军隔着风雪対持着,得以喘息片刻。
    林涵和闻嘉砚驱马从后方上前,一左一右立在主将身侧。
    闻若青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举臂揩去额角滴下的汗液和血液。
    闻竣、傅寒和江云方才随他一起冲在最前线,此刻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中军阵中的后勤兵手势熟练地替几人包扎。
    章远的后背破开了一条大口,铠甲已裂为两半,是被闻竣拖到马上转回中军方阵的,后勤兵替他包扎完毕后,失却了战马的他咬牙拿起长矛和盾牌,加入后排防兵的位置。
    闻若青环视了一下燕云军的队伍,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人员的折损很小,这场暴雪帮了大忙,只要再一个攻势,就能消灭掉大部分的敌人,他已做好部署,而他的目标,就是前方北狄中军阵中的兀拖。
    他摸出怀里一个小酒囊,喝光里面已被焐热的烈酒,把酒囊往地下一摔。
    兀拖注视着前方燕云军中军大旗下的人,心中怒火高炽。
    青措在一边道:“我听见他们的号令了,龙虎鸟蛇,看来这队燕云军用的阵势跟上次差不多,仍然是这几阵主攻,照我们上次的方法,等他们冲上来,就把他们堵截开。”
    兀拖沉着脸道:“不对,他们有变化,先以不变应万变。”
    话音方落,前方的燕云军猛然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前方的盾牌兵往两侧收缩,天地风云四个大阵向外冲出,在压上来的北狄军阵中率先冲开四道血线。
    兀拖身边的青措已经挥落马鞭,向着前方奔进。
    “堵住!”他高喊着,但是已经迟了,被四道血线破开的北狄士兵单兵孤城,很快倒在冲上来的龙虎鸟蛇四个军阵的冲杀下。
    像是血色的太阳辐射出尖利摄人的射线,整支燕云军队伍向前推移着。
    “合——”中军阵中的林涵破空大吼。
    八个冲在前方的军阵倏然合拢,汇集成两个大阵,一左一右向北狄军队的两翼斜杀过去。
    中军大阵在闻若青的带领下再次冲出,紧密地合成一个锥形。
    这个锥形尖锐锋利,迅速冲到了北狄大军的下一个矩阵内。
    千军万马奔腾之中,鲜红的血与下落的冰雹交错飞扬,雪花飘下来,又被卷到半空,天地迷茫得看不清方向。
    北狄军队已经被分割成几片,中军阵终于暴露在锥头之前。
    兀拖胯.下战马嘶鸣,他拽紧手中的大刀,暴喝一声, “让开!”
    前方的北狄士兵飞快往两边让开,兀拖高举长刀,“杀过去!”
    他一马当先,极快地掠过前冲的士兵,他身后的一队精锐骑兵厉声吼叫着,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这一队精锐骑兵是兀拖军中最强壮矫健、骑术和刀术最顶尖的勇士,尽管只有一千人,但这一千人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北狄军队从中心向外掀起一波高亢的欢呼,已经被燕云军杀得七零八落的士兵士气大振。
    燕云军的锥头停了停。
    两军的最高统帅在横飞的兵戈血戎间对视了片刻。
    闻若青长刀一挥,马头一转,让开两步,他身后的林涵冲了出来。
    整个锥形向外散开,中间的燕云军骑兵亮出尖利的獠牙。
    这是从林涵的骋风营里精挑出来的一千勇将悍兵,一直被闻若青仔细地护在锥形阵的中部,修鳞养爪,养精蓄锐,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消耗掉什么精力。
    身经百战的他们被奋勇无畏的同袍同泽护在中心,胸中早已燃起冲天的血性和斗志,此刻杀气腾腾,如猛虎归山,凶狼扑食。
    刀枪铮鸣,战马刨蹄,他们的战意似即将破堤的洪水,早已经按捺不住。
    这支如出鞘利剑般等待鲜血祭锋的队伍,是闻若青专为对付兀拖这一千精锐而设置保留的,此时他也只匆匆扫视了一眼,大喝一声,带领锥形阵边上的将士们往边上杀去,把这片战场留给林涵和他的这支队伍。
    “杀——”林涵手中的长刀斩风破雪,一马当先朝着兀拖飞奔而去。
    “杀——”无数的嘶吼暴起,两支双方军队中最凶戾刚硬的队伍碰撞到一起,随即如猛兽般互相撕咬着,难解难分。
    闻若青没有回头,他相信他的队伍,相信他自小在军营里一同长大的战友,定能于万马枪戈中斩下敌军首脑的头颅。
    身周涌上无数敌人,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他手中这柄偃月刀刀锋已折,随着最后的一次挥出,偃月刀架住一个北狄士兵的大刀,刀锋断裂,残刀被他略一旋转,尖锋划开那人的咽喉。
    他丢了刀柄,一把抓住一名敌人手中的枪杆,枪头倒转,疾如闪电刺入敌人胸膛。
    快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己方的天阵和龙阵队伍,八阵合为两个大阵分别杀开,在头一波攻势后又分开包抄围剿,如今整片战场上的北狄士兵已所剩不多。
    一杆长矛斜飞而来,插入闻若青胯.下战马的后腿,黑马嘶声悲鸣,这匹马受了多处伤,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坚持,他挑飞一名敌人,纵身跃上敌人的马背。
    腾挪之间,他目光撩过后方,看见林涵刀光纵横,斜斜劈入兀拖的左肩,兀拖在马上摇晃不止,另一名燕云军士兵纵马驰过,一杆血枪挑起兀拖的后颈,林涵大刀一挥,鲜血飞溅中兀拖头颅已被斩下。
    “主将已死!引颈受戮!”林涵仰天长吼,刀尖挑起头颅高高举起。
    正陷入苦战的北狄精锐骑兵蓦然间一个闪神,当他们看清那刀尖上挑起的头颅果真是他们的主帅时,燕云军的锋锐刀锋已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掣电而来。
    “主将已死!引颈受戮!”燕云军中暴起无数磅礴的喝声,战场上幸存的北狄士兵茫然而顾,惊惶间被气壮势威的燕云军追剿赶杀,很快倒在尸殍残肢遍地的战场上。
    几方队伍胜利会师,一场恶战后,燕云军人人身上都浴满鲜血,如猛兽一般红着双眼,气喘不止。
    闻嘉砚手中挑着一个头颅,哑声说:“这人我认得,当日六叔带七叔回营之时,就是这人领军在后追赶。”
    闻若青大笑几声,“好!”
    他吩咐林涵和闻嘉砚:“你们清点一下,重伤的人和后勤兵暂时原地休整,无伤和轻伤的人半刻钟后列队随我去城墙。”
    闻竣捂着冒血的左臂,问道:“六爷,您的伤要不要紧?”
    闻若青笑道:“还好,裹一裹就行,你和傅寒他们也留下吧,战事完毕后会来接你们回营。”
    半刻种后,轻伤的五千余名燕云军跟在几名主将身后,朝不远处的关墙冲去。
    穿过厚厚雪墙,前方伤痕累累的关墙现出身形。
    暴虐的风雪渐渐收势,雪粒冰雹已停,只有鹅毛般的雪花还在飘舞。
    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最后一波的北狄骑兵还在登墙。
    震天的喊声从身后传来,雪雾中冲出大批人马,正在攀爬的北狄士兵没有回头,以为是己方的后援队伍。
    燕云军骑兵冲到城墙下方,翻身下马,顺着北狄人架着的云梯和攻城塔楼攻了上来。
    “兀拖已死!束手就擒!”
    城墙上还在拼杀的北狄士兵听见下方传来的呼声,疑惑之下气势不觉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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