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眼睑微动,飞快地抬眸瞥了一下武德帝。但就是这一眼,叫武德帝看到了苏毓那双与白皇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不仅仅是形状相似,连神韵也九成相同。
    “你是哪家的妇人?”武德帝年轻时候从未觉得白皇后美,如今却越发地怀念年轻时候沉静雅致得仿佛一朵玉兰花的白皇后。白皇后的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又宁静致远,与空有皮囊的无知蠢妇截然不同。此时他看着几乎与年轻时候的白皇后一模一样的苏毓,失态地都蹲下身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嗓音也压得轻,这一瞬间,武德帝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苏毓被他这眼神给搞得又膈应了一下。
    忍了忍,她木着脸回答道:“回禀陛下,小女姓苏,单名一个毓字。乃定国公府嫡次女,也是今年三元及第状元郎徐宴的发妻。”
    武德帝听到‘定国公府嫡次女’七个字之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身边抱着拂尘的杨秀眼睑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瞬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心态,抬眸看向苏毓。
    “……定国公府嫡次女?”好似是呢喃,也好似嘟囔。
    “嗯。”
    苏毓微微抬起了眼帘,一双清澈又宁静的桃花眼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武德帝的双眼。
    武德帝心口猛地一跳。与方才苏贵妃初初见到苏毓的感受一模一样,武德帝在对上这双眼睛之时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倔强又沉默的白皇后。
    这一瞬间,尘封了二十六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涌出来。似乎想起什么,武德帝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锤给砸中,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殿之中, 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武德帝目光闪烁几下,略显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站直身子,他背过身去拄唇咳嗽了两声, 哑着嗓子道:“起身吧。”
    苏毓淡淡地收回目光站起身来。
    杨秀小心地瞥了一眼苏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正宗的中宫嫡出长公主。不得不说,古话说得十分有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子嗣就只能阴沟里打转。他掀着眼帘, 悄咪咪地打量苏毓。越打量越觉得这苏家二姑娘眉宇之中有白皇后的影子,沉静且清冷。
    悄悄打量着苏毓的眉眼, 自然也留心到她左右脸颊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杨秀眉心倏地一跳, 眼角余光立即去瞥武德帝的神情。果然,武德帝看似背过身去, 实则眼角余光也在打量苏毓。
    在看到苏毓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时,眉心拧成了一个结。他冷冰冰的目光扫到跪在地上还不敢起身的宫婢身上,面上飞速地敷了一层冰。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武德帝嗓音压得很低,“朕人还未进来之前,苏氏你在教训苏姑娘?”
    苏贵妃一听他这口气就激灵灵一颤。与旁人不同,苏贵妃好歹跟了武德帝二十七年。从当初武德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着他,对这个人可以说十分了解。武德帝的这语气一听就是怒了。她别的事儿不大敏锐, 对揣度武德帝的心思却猜得很准。
    此时立马就撇清关系:“自然不是!只是起了点小冲突,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毓娘,你说是不是?”
    苏毓却不吃她这套。贵为贵妃, 难道就能为所欲为?这苏贵妃说话做事未免太理直气壮了点。
    虽说苏毓自来不愿掺和苏家和苏贵妃的事儿,却不代表她是个被人扇两巴掌还能凑上脸去舔的。她立在人群之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去。不清楚武德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苏毓敏锐地觉察出武德帝一来,苏贵妃对她态度的微妙。
    显然, 她的身份让苏贵妃忌惮,而武德帝对这具身体,似乎有点突如其来的爱护。
    眼睛滴溜溜一转,苏毓抬起了下巴,故作不解道:“娘娘这又是在说什么话?毓娘听不懂。”
    苏毓捂住了自己的脸,面上露出了点淡淡的委屈之色。她面相本就像白皇后,眉宇之中清冷的神韵更像。此时委屈的模样比什么都叫武德帝觉得冲击。
    苏毓摸了摸红肿的脸,垂下眼帘:“毓娘虽是苏家嫡女,却长在乡野。确实不如苏家其他子嗣与贵妃娘娘亲近。今日第一次入宫却遭遇如此羞辱。毓娘不知哪里做错了令贵妃娘娘如此不满?若是有错,还请娘娘指明,毓娘必定纠正。”
    苏毓的话才一落地,苏贵妃的脸色就青了。
    她暗中死死瞪了苏毓一眼,红口白牙地就狡辩:“胡说八道!本宫对你没有不满!”
    苏毓没说话,只将自己红肿的脸颊展露在武德帝一行人眼前。武德帝可不是那等会照顾人体面的人。整个后宫,除了白皇后与他来说是正经夫妻以外,其余人都是妾。哪怕苏芳陪伴他二十多年,为他诞下两个皇子,已经坐稳贵妃之位,依旧是妾。
    换言之,除了白皇后和晋凌云会让他牵挂,苏氏在他这里就是个不讨喜的玩意儿。
    果然,武德帝的脸色黑沉下去。
    他脸一拉,跪在地上的宫婢们魂都要吓飞了。一个个脑袋抵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苏贵妃也被他突然变脸吓得不轻。激灵灵一个哆嗦之后,立即清醒过来。可虽说能明白武德帝为何会如此生气,但苏贵妃想想又不理解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儿能值得武德帝如此盛怒!
    不过一个公主罢了。出生时都能轻易换出去,这么多年从未养在膝下,更别提什么深厚的父女之情。武德帝至于为这样陌生的一个女儿,对二十七年的枕边人如此冷情?
    苏氏心里又委屈又震惊。她膝行过去抱住武德帝的腿:“陛下,妾身是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清楚么?妾身这脾气也就一阵一阵儿的。方才确实是火气上来了,一时之间没能克制住。但这会儿妾身冷静下来自然就没事了,侄女不懂,陛下难道不清楚?何必跟妾身计较……”
    苏毓适时插了一句嘴,“贵妃娘娘说的是,就是不知方才教训毓娘是毓娘何处惹得您的火气?”
    “你……”苏贵妃被苏毓这话给噎得一顿,顿时火冒三丈。
    “毓娘自问今日是第一次入宫,”苏毓一幅不解的模样,“难得有幸受娘娘传召,居然入宫便是来受教训……不若姑母给毓娘一个理由,否则,毓娘心里实在过不了这个坎儿。”
    苏毓的这话说完,武德帝的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了。
    他不知何时踱步到苏毓的身边,近处看,脸颊上的红肿更明显。实际上,武德帝也不知自个儿此时是个什么心思。也许是父女血脉作祟,也许是苏毓长得实在太像年轻时候的白皇后,又或者,其实两者共有之。武德帝一想到方才跨进殿中来看到的画面,就觉得如鲠在喉。
    如同苏毓话里所说的,这苏氏心里头一不爽快便传苏毓进宫来教训。这到底是何意?这是将对皇后的恶意都洒到这丫头身上么?
    心里如此觉得,武德帝看那动手的宫婢们,眼中闪过恨色,恨不得剁了他们的手。堂堂晋王室的嫡公主居然被几个贱婢按在地上抽巴掌,这是拿他晋王室的血脉当什么!
    没有出言维护苏毓,武德帝厉声喝道:“今天白日里动用私刑,心思如此歹毒。这几个扇巴掌如此了得的人,朕看,手也不必要了。都退出去,剁了吧。”
    他说话做事素来任性妄为:“还有贵妃苏氏,关起门来教训人出气。如此嚣张跋扈,不成体统!朕看你也别给朕找事儿了。直至年关这段时日你就在钟粹宫呆着!若是再叫朕听到你惹是生非的动静,你这贵妃之位也别坐了!德不配位的人,给再多体面也是白费!”
    “杨秀,你在这给朕看着。这么会动用私刑,你且叫这些人都尝尝,动用私刑的滋味儿!”
    他忽地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苏毓。恰巧迎上苏毓冷淡的目光。武德帝眼眸微微一善偏过视线,朗声道:“苏家姑娘,没事你就退下吧。往后少往宫里来。”
    说着,连晋凌云的事情也没问,带着人便怒起拂袖而去。
    苏毓应了一声诺后,转身便离开了钟粹宫。
    陛下亲自开口,金口玉言,钟粹宫的仆从想拦也不敢拦苏毓。苏毓不敢久留,这苏贵妃委实跟一般人不同,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古怪的行径来。除了钟粹宫,当下她便匆匆出宫了。
    人走了,立即有人传话到未央宫。
    白皇后听说苏毓走得时候脸上挂着两个肿的老高的巴掌印,直接将手里的杯盏就扔了出去。碎裂的瓷片崩的满地都是,偶有一两片划破了她的手,白皇后也没在意。鲜血从白皙的手指上冒出来,白皇后搭在桌案上的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贱婢尔敢!”白皇后从未如此盛怒过,苏贵妃的这做派,明显就是在拿吾的女儿出气。白皇后这一口气着实咽不下去,苏氏那贱人简直恶心至极!
    “关嬷嬷!”这么多年,苏氏那等没脑子的蠢货能安然无恙坐稳苏贵妃的位置,是她放她一马。
    事实上,苏贵妃不知有多少把柄捏在白皇后的手中。没脑子的人,二十多年早已满头包了。一直没有收拾她,当真是厌倦了永无止境的争斗。少了一个苏贵妃,总还会冒出一个王贵妃。白皇后宁愿养着一个没脑子的蠢货,也不想再叫另一个人后来居上。
    可是她好心放过苏氏,苏氏却总是在她的底线上踩:“是时候给苏氏一点教训了!”
    关嬷嬷一看白皇后这脸色,知道她气狠了:“娘娘息怒,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白皇后这边的动作,苏毓不知。苏毓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命车把式驱车往徐家赶。也不知她是事故体质还是怎么地,马车刚经过闹市区,就叫苏毓又撞见了一桩事儿。
    上回便撞见过一回,这回又叫她给撞上了。只见冀北候府的两辆奢华的马车积聚在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苏毓坐在马车上看得远,清楚地看到人群正中央,一个美艳高挑的中年美妇人一巴掌将一个正红衣裙的中年妇人给扇倒在地。
    那正红衣裙的中年妇人被仆从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一张疲惫老态的脸上便露出了羞愤欲死的尴尬。
    “贱婢,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如夫人气势汹汹,“一个晦气的丧门星,本夫人打你还嫌脏了手呢!”
    ……
    两人也不是旁人,一个是老冀北候的正室李国夫人,一个就是他捧在心坎上的如夫人。上回两人还没有下马车,只是仆从之间交锋。这回倒是好了,正主直接在大街上打上了。
    按理说,冀北候府的事情跟苏毓毫无关系。就算真的有关系,也是李国夫人白清欢曾经偷换了毓丫跟晋凌云。道理上,两人还得算仇人。看在林清宇多次帮过徐家的份上,苏毓不想跟白清欢打交道。确定了前方是什么情况便吩咐车把式改道。
    车把式也不想过去,怕人多了,惊马。届时伤了夫人,大人怕是会剥了他们的皮。
    正当她们打马调转马头,那边吵闹的人群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只见如夫人的马不知怎么了,忽然发疯似的冲撞了起来。如夫人就立在马车边,首当其冲的便是她。
    苏毓眼睁睁看着那嚣张的妇人被马踹飞,然后被慌乱的人群重重地踩在了脚下。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踩踏事件是苏毓没有预料到的。在现代每每有踩踏事件发生, 总是会有不少人跟着丢命。果不然这次当街惊马,就造成了三死八伤的结果。
    苏毓人在马车里,得亏车把式反应十分快。在对面的马和人群冲过来之前赶车躲过去。苏毓眼睁睁看着冀北候府的如夫人那辆奢华的马车, 连人带马地撞到了西街左侧的茶馆墙上,车厢撞得粉碎。车里不知有没有人,但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车祸发生得猝不及防,方才还在看着别人家热闹嬉闹的人此时都在哭嚎。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毓也不好冷眼旁观,忙命车把式将马车靠边停下去报案。
    车把式有些不放心将苏毓一个人留下, 这西街不像南城管得严。不过凑巧有京中的巡逻禁卫经过, 车把式立马便上去将事情交代了。禁卫们听说死人了不敢耽搁,立即就过去检查情况。后头的事情苏毓便没管, 让车把式加快速度,赶紧赶回徐家。
    马车到徐家又是傍晚时分。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交通速度实在是令人堪忧。每回出门走动,总归是一天都耗出去的。
    苏毓人到徐家之时,徐宴已经下职许久,人在前院的花厅等着。苏贵妃做事不讲道义的名声也算京中出了名儿的。他一听说苏毓被苏贵妃给宣进宫,这心就悬起来。他端坐在花厅都喝了两盏茶下去, 就想着天黑之前苏毓不回,他便去宫里递牌子。
    这会儿听说苏毓人回来了,放下杯盏被迎了出来。
    天边的晚霞映照着天空, 红彤彤一片。
    进入十月以后天气转凉,大雁南飞。此时还能看到一排排大雁嘎嘎地飞过。苏毓逆着光从正门进来,光影打在她的身上显得尤其窈窕。徐宴看她安然无恙很是松了口气。略显急促的步子慢下来,等走了几步,苏毓已经到了他近前。
    清淡的目光在落到苏毓的脸上之时瞬间僵住:“脸怎么回事?!”
    这么一会儿, 红肿已经消下去了。不过打人的那宫婢约莫是骨头手,戾气重,如今留下了青紫的巴掌印。皮肤白了以后就这点不好,一点点痕迹便十分明显。
    徐宴盯着苏毓的脸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眨眼的功夫敷上一层寒冰。他疾步到苏毓的跟前一把捏住苏毓的下巴,抬起来看。并非光影,就是左右脸颊各一个青紫的巴掌印。那下手的人还挺狠,苏毓嘴角都有些破皮。徐宴的呼吸都轻了,目光森然:“谁打的?苏贵妃?”
    苏毓冷不丁地被他的火气给弄得诧异了一瞬。回过神来,下巴一拧,躲开他的手:“嗯。”
    徐宴眼睫微微地颤了两下,垂眸凝视着苏毓的脸色。见她神情恹恹的,知她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脸上这么重的巴掌印,指不定身上也有。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顾不上仆从们还在,忽然弯腰将苏毓给抱起来。
    苏毓猝不及防脚离地,吓出一身冷汗。等回过神,徐宴已经抱着她往后院屋里去。抬眸看他冷冰冰的脸色,苏毓也知晓他气什么。
    想想,难得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项里。
    软软的脸颊肉蹭到脖子的瞬间,徐宴的手都颤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人进屋,冷冷扫了一圈屋里人。仆从们立即无声地退下去。徐宴抱着人放到窗边的软塌上就开始解她的腰带。
    苏毓本来还在温存,看他这动作顿时觉得不对:“哎?哎?”
    “别动。”
    清淡的嗓音硬邦邦吐出两个字,徐宴拿开苏毓的手便眼疾手快地解了腰带。
    外边的衣裳一剥开,苏毓那身白皙无暇的肌肤便暴露出来。一点疤痕和胎记都没有,温香软玉在鲜红的小衣衬托下都仿佛在发光。窗户是洞开的,不过这是在徐家自家的后院倒也没什么。
    徐宴借着窗外的光,看到苏毓的身上果然有不少指甲掐出来的印子。
    不必说,是那群动手的宫婢暗中下的黑手。苏毓挣扎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这会儿亲眼看到才惊讶那些人不仅打了她还掐了她。此时她的腰上,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指甲印子。
    眼睑低垂,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神。徐宴就这么蹲在软榻旁边看着,脸上木得半分神情也无。
    “……看着有点重,其实还好。”至少徐宴没脱她衣裳之前,她都没感觉到被人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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