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甲胄。
    他的动作很轻,发现曲长负并没有睡下,这才走到床前,弯腰轻轻亲了?他一下。
    曲长负放下书?,抬起头看了?看靖千江,问道:“出了?什么?事?说罢。”
    靖千江还有些犹豫,道:“也没什么?……”
    曲长负道:“行了?。要是平时你忙到这么?晚,怕扰了?我休息,是不会过?来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着,直说。”
    靖千江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绕过?了?祁山山脉,突袭惠阳。朝廷那边恐怕连消息都还没来得及得到。”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师那边的防线,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手绕路突袭的把戏了?,可是这回?的情况更加严重。
    因?为他们绕的太远,来的太快,而且惠阳这个地方刚刚度过?了?洪水流民之灾,尚未完全恢复过?来,根本无力?抵抗。
    那里的守官,如今应该是被贬谪出京城的曲萧了?。
    曲蓉因?为婚事留在了?京城,暂时由宋家照顾,而庆昌郡主?和曲长清则一起随在任上。
    曲长负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心念电转,沉声说道:“朝中有内奸!”
    靖千江道:“我也这样想,要不然他们的行动怎会每次都如此精准,行为又有恃无恐,精准找到最为空虚之处进行攻击。可惜眼下咱们谁也不在京城,不然当可以?好好调查一番。看待那个人……藏的很深。”
    曲长负道:“越是如此,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便越是将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冷冷一笑:“‘国有七患,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为君者必定自幼熟读,如今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却是都白费了?。”
    靖千江拍了?拍曲长负的肩膀:“眼下鞭长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这样的情况,你有何打?算?”
    这回?,曲长负良久没有说话,终于,他才慢慢地说道:“我想去?惠阳。”
    想必曲长负难得的犹豫,靖千江反倒并不意外。
    他既没有询问曲长负,回?到惠阳是终究舍不下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还是仅仅为了?战事需要,也没有劝说对方,这样的付出并不值得。
    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干脆地说道:“好,我跟你一起。”
    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都甘愿欣然作陪。
    曲长负道:“惠阳凶险,但我知?道若是隐瞒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费,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冲动冒险。毕竟亲疏有别,你……终究要比旁的重要。”
    他说话向来直白,爱与憎认定了?就不会遮掩,靖千江笑着说道:“明明态度这样严肃,但你说话实在是太动听?了?。放心罢,必然谨记心头。”
    曲长负虽然被皇上选择了?送往南戎,但当初离开?之前已?经凭本事为自己取得了?十分优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决定之后,便立即向赫连耀告别。
    赫连耀听?他开?了?个头,就惊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脱口道:“你又要走?”
    曲长负“嗯”了?一声。
    赫连耀道:“你、你……”
    他本来想说让曲长负留下来,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话到嘴边,改口道:“你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
    曲长负淡淡道:“你不能离开?南戎。”
    的确,他们几个之前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势稳下来,如果这个时候赫连耀离开?,只怕转眼间就要内乱,更不用说牵制西羌了?。
    赫连耀激动的情绪被他的冷漠稍稍冲淡,苦笑道:“看来你的心意已?决……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吗?如此一别,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曲长负道:“彼此不留遗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劳烦你派人备马。”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赫连耀不由握紧了?拳,定了?定神,才低声说道:“我送送你。”
    有时候,他甚至辨不明生与死究竟哪个更加轻松一些,当上一世得知?曲长负出事的那一刻,万念俱灰,双眼一闭,只盼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偿了?这段师徒缘分。
    可是死而复生一回?,睁开?眼睛又见到他,费尽手段去?强求和挽留,终究却只能因?为人生在世的种?种?无奈而再次分离。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并不是南戎的大君。
    终究还是曲长负在莽苍的祁山之前勒马说道:“大君,请回?。”
    赫连耀南望高山,半晌无言,感到身边之人身上的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
    他柔声道:“如此连夜奔波,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吗?”
    曲长负道:“无碍。”
    赫连耀不由无奈一笑,叹息道:“冷情如你,当真是始终如一,从来不会有所动摇。”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避讳周围的人,弯下腰去?,冲着曲长负深深一礼,说道:“愿老?师此行顺利!从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体健……”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见曲长负坐在马背上瞧着自己,眉眼半融化在夜色里。
    在繁星熠熠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就像一场幻梦,缱绻而又清冷。
    赫连耀竟然觉得喉头一哽,心中一时酸楚不尽:“等你日后固定了?落脚的地方,能给我送个信过?来吗?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来往……”
    曲长负坐在马背上,轻轻一提缰绳,飞扬的宽大衣袖从赫连耀的眼前扫了?过?去?。
    他轻飘飘地拒绝道:“没那个必要。”
    赫连耀只得闭上了?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马,坐骑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半步停留。
    这样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突然有一样东西从前面飞过?来,“啪”地一声,砸在了?他的怀里。
    赫连耀拿起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新写而成的手记。
    上面是曲长负对过?去?所教授那些东西的重新修改与批注,甚为详尽,想必很耗心血,却不知?道他那样忙,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赠吾徒莳罗”。
    字字珠玑,将无情与多情统统写尽。
    自此而始,自此而终。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遗憾,却也无缘。
    赫连耀不禁将那本书?贴在胸口,抬头看去?,唯见青山莽莽。
    *
    西羌突然兵逼惠阳,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在南戎与郢国的联手之下,他们已?经节节败退,几乎被打?回?了?老?家去?,原以?为撤军是认输的表现,谁知?竟是另有打?算。
    大概对于惠阳的老?百姓们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已?经不再是朱成栾,而换成了?曲萧。
    虽是被贬而来,但无论是论能力?还是经验,他都不知?道要比朱成栾强上多少。
    自从来到这里,曲萧一直独自宿在书?房之中,睡到半夜,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激昂的锣鼓声。
    先是“铛、铛、铛”的几声响,紧接着,锣鼓声却越来越是繁密,似是要将整座沉眠的城都唤醒。
    曲萧早已?经披上衣服抢步冲向了?外面,随手抓住了?一人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前方探子急报,城外忽现西羌大军踪迹,人数在五万上下,距城中仅有不到八十里了?!”
    不到八十里,那么?只怕一个多时辰之后,西羌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五万人虽不算特别多,但西羌铁骑悍勇凶残,惠阳城中的兵士却疏于操练,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
    这是一场一目了?然的败局。
    “大人,咱们……是否要迎战?”
    之前郢国边地两城的守官也遇到过?与曲萧相同的困境,两人一个战死,另一个则毫不犹豫地弃城而去?。
    可是当时西羌一来需要补给,二来只是想以?那片地方作为暂时屯兵之所,因?此行为还算克制。
    可如今他们已?经屡屡失败,这回?恼羞成怒地攻来,就算是屠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绝对不能离开?。
    曲萧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传令下去?,绝不能退,当今之计,唯有死战到底!”
    “大人……可是城中兵力?不足……”
    事到如今,曲萧反倒也冷静下来了?,说道:“此地多山,尚且能依仗地利之便,但惠阳之后一马平川,再无险关可守,就算是为了?给朝廷争取时间,我们也不能退缩……你去?通知?夫人收拾东西,三炷香之内,让她带着少爷和小姐速速离开?惠阳罢。”
    他甚至来不及亲自去?跟家人们道别,刚刚说了?这几句话,城中的其?他官员也都一个个衣衫狼狈地匆匆赶到。
    “曲大人,你可听?见了?战报?西羌人杀过?来了?!”
    曲萧快速道:“不错,现在正是我们同心戮力?的时候。西羌要攻城,必然是以?东西和正中三处的城门为主?,现在立刻调集可用的人手,分别驻防,确定了?对方的主?攻方向之后,随时机动援助。”
    他又想了?想:“还有,快去?通知?愿意出力?的百姓们,让他们帮忙准备石块和滚水,运上城头储备。”
    到了?这种?时候,留在这里的都是准备抗到底的,既然不跑,那就得打?,因?此谁也没有心情多说,见曲萧安排的井井有条,便纷纷领命。
    惠阳同知?严恽之前跟朱成栾共事,知?道那位老?上司好大喜功,贪财好名,却根本不干正事,双方矛盾很深。
    刚刚听?到战报的时候他就在想,今天要是朱成栾在这里,只怕惠阳城要被拱手让给西羌了?。
    此刻见曲萧布置的井井有条,神情间不见慌乱之色,让严恽在心里暗想不愧是当过?丞相的人,同时心里也生出了?一些希望。
    他忍不住问道:“曲大人,这一仗你可有把握?不知?道朝廷的援军多久能够过?来。”
    曲萧苦笑道:“什么?把握都没有。惠阳离西羌这样近,朝廷此刻怕是连战报都还没有收到,更不用说援军了?。”
    他将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手掌摊开?:“我在离京之前,倒是仗着过?往功劳,厚颜向陛下求了?一道兵符,可以?调动安远驻兵。但是那里与此地之前隔着祁山山脉,正是西羌行军所经之地,咱们这里没有能够突围求援的人选,也是无济于事。”
    这道兵符,实际上是他为了?曲长负而求,也是保证曲长负能够安全返回?京城的一条后路。
    曲萧原本想到任之后就派人将兵符给曲长负送去?,结果没想到出了?曲长负假死这件事。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听?,他能猜出曲长负没死,但也联系不上,因?此兵符还一直在曲萧手中留着。但由于当初就没打?算给自己用,现在也根本难以?调兵。
    也就是说,这一仗结局真的只能完全靠他们硬打?了?。
    曲萧的目光从面前诸人失望的面容上扫过?,说道:“各位,我不是武将,跟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一样,从未上过?战场,也没有指挥过?战争。少年寒窗十载,苦读不辍,方能踏入仕途,居于庙堂之上,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们也同样。”
    “可是立身此处,身后是百姓,是家国,食君之禄,我们能做的,应做的,也只有守城这一件事。我会亲自站在前方督战,也请诸位各司其?职,奋战到底罢!”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西羌的士兵很快就到了?,看着那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只怕兵力?还不止五万。
    没办法,只能杀了?。
    也算是曲萧颇具先见之明,因?为先前的流民之患,他在到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城中治安,清查可疑人员,并且收款购买上好的材料,重新修缮加固了?城墙和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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