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恽猛然抬头望去,便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位年轻人,按着他的肩头将严恽推开。
    他踉跄后退,眼见对方竟不转身,手中长剑一转,反手挡在背后,那原本朝着严恽刺过来的长矛就当当正正点在了剑刃之上,毫厘不差。
    随即长矛脱手飞出,敌人被震退数步。
    一袭风中起落的衣袂掠过视线,严恽此?时方才看清,来人俊美逼人,飞扬狷傲,着一身白?衣立于刀光剑影之中,正是曲长负。
    上一回曲长负将朱成栾拉下马来,两人也曾打过交道,严恽不由?道:“曲御史?”
    “严同知,辛苦了。”
    曲长负手一托,竟然生生将比他高大出了两圈的严恽架上了马背,简短道,“惠阳之事?已知,我与璟王特来救援,咱们先杀回城中再?说!”
    “璟王”两个字几乎等于战神的别名,靖千江在殿上闹那一出让皇上颜面扫地,因而并未外传,严恽听曲长负这样说先是心中一喜,还?以为朝廷大军来了。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对方所带的兵马似乎也并不是很多。
    靖千江始终没有露面,战场的周围却有一阵炸药的声音四下响起,引起一片骚乱,严恽和曲长负趁机聚集残兵,纵马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
    耶律单没想?到今日屡屡受挫,攻城不下也就算了,连围剿这么一小股特意来送死的杂兵,竟然也出了岔子。
    听说是出现了救兵,他一时心中恼怒,迅速拨马回头,倒要亲自看看这敢冲到乱军中救人的又是哪里来的坏事?者。
    耶律单转过身去,便看见有一队人马正破开包围,朝着城中回撤。
    当先两人,一个身穿郢军的银色盔甲,应是方才差点送命的严恽,另一个则一身白?衣飘飘,远远瞧着不大像是军中将领。
    却不知是何身份,竟然狂妄到不着甲胄就敢冲入战场。
    他们所领的人不算很多,但比之方才惠阳城中属于训练的军士,行动间却要迅猛英勇的多了,竟然生生从西羌的军队包围中开出一条路来。
    耶律单被激起兴趣,眼睛一眯,回手握住马侧悬着的刀柄,正想?着要不要上前跟这些人一会,却见那名白?衣人忽地侧头,看向自己。
    这时耶律单才看清,对方的眉眼竟然生的极为漂亮秀气,只是面上笼着一层寒霜般的冷意,双眼如?同寒潭秋水,令人见之便觉得心中一凛。
    他尚未来得及喝问,只见那人竟将手中缰绳一提,反倒先朝着自己冲过来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严恽下意识地一拉,手指却只在曲长负的衣袖上划了一下,没拽住他。
    ——他疯了吗?
    这是一时之间在场敌对双方同时的心声。
    没听说有人被大军包围之后,见到对方主将不想?着快点逃跑,还?主动上去开打的。
    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根本用不着等耶律单动手,周围的士兵已经纷纷涌上去围攻曲长负。
    数人挺起长矛朝他刺去,还?有人去斩马腿,想?先将他的马砍倒。
    曲长负一提缰绳,马儿已经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顿时避开了攻击。
    马蹄重新落下的时候,直接便将还?来不及躲开的人踩在了马下。同时,曲长负剑光快闪。
    他之前也曾经几次出剑,但是往往只需要一两招,对手就已经解决,这回面对层出不穷的敌人,才算是终于使出了些真?功夫。
    他的剑很静,一招一式间甚至根本不闻剑鸣之声,因而更加飘忽难定,旖旎优雅中透着难以捕捉的森寒。
    在喧嚣的战场上,一团团亮起的白?色剑光就仿佛落在人间的云雾,当云散雾开,便是艳丽的红烟乍起,眨眼间人已倒地。
    他的人连同剑,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冷淡安静,却又那样的无坚不摧,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挡在前面的西羌士兵都已经纷纷倒地,而曲长负竟真?的来到了耶律单的面前。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冲进了西羌人的队伍当中,因此?四下不好放箭,耶律单没想?到竟真?的让对方突围成功了,眉头一皱,便要拔刀。
    同时,他身后的两名副将大声叫着“保护将军”,也冲了上来。
    一瞬间,剑影袭来,耶律单尚且未及挡架,便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冰凉的五指一握一推,他的刀刚拔出来一半,竟然生生就被推进了刀鞘中。
    他一生征战沙场,也曾输过,但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连武器都拿不出来的窘迫状况。
    当时耶律单的心里就掠过一个念头——完了。
    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就没有再?变招反抗的余地,曲长负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和呐喊声都停下来了。
    时间精确在几个刹那,仅仅是迟了片刻,耶律单两名副将的兵器也已经指在了曲长负身上。
    曲长负面带淡薄知?意,微微扬起下颌,搭在耶律单脖子上的剑调整了一个角度,挑眉道:“嗯?”
    两名副将同他对视了片刻,然后悻悻将武器收了回去。
    “你?想?怎么样!”
    曲长负道:“退兵,让他们回城。”
    耶律单脸色难看,半晌不语,他的护卫在旁边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地看着曲长负,曲长负却视而不见,只道:“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后方军营中除了之前的一阵爆炸声之后,竟然安再?也没有了动静,也不免令人担忧。
    耶律单知道这回自己是彻底栽了,咬了咬牙道:“即使撤兵,也不过是暂时的,惠阳城我们依旧会继续进攻,你?也不可?能再?败我第二次。”
    曲长负道:“唔,明?明?已经惨输了,却还?要硬说几句没发生的事?来挽回尊严……这种?倔强的态度非常可?爱,我欣赏你?。”
    耶律单:“……”
    他没想?到这人的口齿也不下于他手中之剑,当时就不想?说话?了,下令退兵。
    西羌兵将们让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但依旧保持着远远将惠阳包围住的阵势。
    曲长负也没指着能就此?来改变大局,说到底耶律单也不过只是一名将领罢了,没那么值钱,杀了他还?有旁人来,照样可?以领军。
    这也是曲长负今日不杀他的原因——只除去耶律单,没有用处。
    他架着耶律单守在城门口,看着严恽等人进城。
    耶律单大概也清楚对方不会杀自己,冷眼打量着曲长负,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狂傲的小子,战场上不着盔甲,衣作纯白?,是为了给你?自己戴孝吗?”
    “我只是无名小卒而已,不值得将军介意。”
    曲长负知道他心中憋气,只能言语泄愤,并不在意:“越是在战场上,主帅越要穿的鲜明?,这样才能让你?的将士们看见你?没有倒下,让你?的敌人见证——”
    他凑近一点,慢慢在耶律单的耳边说道:“你?不可?战胜。”
    眼见最后一人也进了城门,正站在吊桥前紧张地喊他,曲长负施施然地将耶律单放开,转身策马便上了吊桥。
    一帮西羌人紧张地搭起弓箭对准了他,他却根本就不理会,狂傲的仿佛将身周一切,当成了蝼蚁烟云。
    进去之后,吊桥悬起,小端低声问道:“少爷,那璟王和他手下的七八名侍卫呢?”
    曲长负道:“没关系,西羌经过此?事?,必然也会暂时调整,商量策略,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再?进军,璟王能自己回来。”
    他说着咳了几声,皱眉活动了一下手腕。
    小端道:“少爷许久没有这样动手了,回去之后我给您按按。”
    曲长负“嗯”了一声,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抬眼向前一望。
    由?于最近的战乱,此?刻街道上都是碎砖乱瓦,百姓们无事?不敢外出,整座城都显得空荡而破败。
    曲萧身上还?穿着染血的盔甲,踩着一堆废墟乱石走过来,看见曲长负之后,猛然定住脚步。
    曲长负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父子两人对视片刻,最后谁也没说话?,曲长负面无表情地催马向城中走去,马蹄哒哒地经过曲萧身侧,毫不停留,擦肩而过。
    曲萧忍不住又转身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方才还?在想?,若是死前能见曲长负一面就好了,没想?到曲长负竟然真?的出现在这里。站在墙头上看见儿子的那一刻,心中的激动稍纵即逝,立刻被担忧悔愧冲散。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又为什么要来?
    这个傻孩子。
    明?明?平日里那么聪明?清醒,有的时候,他却偏生要倔强地去做那么不值得的事?情。
    相比对方此?时的出现,曲萧宁愿他一直厌恶自己,最好把自己当成是不值得再?惦记的、令人生厌的过去,再?也不要影响心绪。
    他忍不住苦知?起来,慢慢转身,重新回去了。
    第93章 我慢自矜高
    曲长负没去官衙,就在外面找了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客栈休息。
    经过在城外退敌一事,客栈老板对他们十?分感激,死活不肯收钱,又?开出了最?好的上房。
    就像曲长负所料的那样,没过多久,靖千江便也成功脱身,回到了城里。
    小端在城门口?等他,将他们一行人也迎回了客栈中?。
    靖千江带着一身硝烟气息,换了身外袍,才轻手轻脚地跑到曲长负房中?去看他。
    曲长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手搭在额前,说道:“没事,我没睡。”
    靖千江将曲长负的手臂拿下来,撑着床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低声道:“见到曲萧了?”
    曲长负道:“嗯,倒是活着呢。”
    靖千江若有所思,在床边坐下,顺手轻轻揉着曲长负的手腕,本想问他两人说什么了,但一转念,觉得以曲长负的性格,顶多也只会冷冷看对方?一眼就走,不可能废话的。
    于是他没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我瞧着西羌暂时没有继续攻打,但想必他们也不会撤军,咱们剩下的准备时间不多,你可有什么打算?”
    曲长负道:“朝廷那边一定?不会对惠阳置之不理?,毕竟若是惠阳破,往南便再也无险可守,西羌兵马甚至可以长驱直入,逼向京城。但我担心目前尚且还不知道身份的内奸。”
    “若是让朝中?了解了惠阳目前的具体战况,其实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曲长负说着说着,见靖千江唇边含笑,便停了口?道:“笑什么?”
    靖千江道:“我笑我们家曲公子?,忧国忧民,走一步看十?步,可真?是操心。”
    曲长负挑眉:“所以?”
    靖千江伸了个懒腰,悠然道:“我进城的时候就听说啦,你今日?纵横沙场,阵前杀敌捉将,可威风的很。这种任意驰骋的感觉如何?左右京城咱们也回不去,有没有内奸也抓不到,倒不如什么都不想,痛痛快快地战这一场!有我陪你,就不好么?”
    曲长负静了片刻,蓦地一笑,接着又?是一叹:“你说的也是,我又?何必耗神。胜败在天,生死由命罢。”
    靖千江握着他的手,微笑道:“那可不行。胜败由你,生死由我。我可以为你卖命,上刀山下油锅,不皱一下眉头,但你得为我活着,一直活下去。”
    曲长负道:“行罢,我努力。你真?缠人。”
    靖千江失笑。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外面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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