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准不该理直气壮地答出“假”吗?毕竟,他另有心上人,也只该为那女子动心。
    说来,段准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白天她也想问这件事,却被带着段云织进屋的温三夫人给打断了。现在回过了神,她便更好奇了。那时的段齐彦,想回答什么?
    阮静漪皱眉,问道:“小侯爷,白天的时候,我问你可有真心喜欢的女子。这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段准的目光更复杂了。
    他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在书架前徘徊踱步。
    “阿漪,你听我说,其实——”
    啪——
    段准话说了一半,一个不小心,人撞到了书架,原本放在书架上的画轴便滚落下来。这画轴本是段准先前在屋内端详的,卷的很细致,如今被撞落了,便骨碌碌在地上摊开了。
    只见那画上有个女子,巧笑倩兮,明眸善睐。阮静漪越看越眼熟,不由大吃一惊:“你藏我的画像干什么?!”
    第47章 .  真心她这显然是跑不掉了
    画卷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烛火摇曳,将画上的女子容颜映照的美若生辉。
    室内有刹那的寂静,宛如时间凝滞了一般。阮静漪紧紧地盯着那副画,段准也是。两个人就像是忘记了所有事, 只会一个劲地盯着画卷发呆了。
    像是过了足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段准才动了起来。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 若无其事地用身子遮挡住画卷, 说:“阿漪, 我这儿乱, 叫你见笑了, 不好意思。”
    说罢了, 他就用脚将那画卷朝后踢去。
    可他到底背着身, 连踢两脚, 竟都踢空了,一下都没挨着画卷, 这倒使得场面很是滑稽了。
    “你别藏了,”阮静漪几步走近段准, 弯腰要去捡那副画卷, “给我看看,画上的是谁?”
    “别,”段准连忙扯住她手腕,“地上……地上脏。你的手这么干干净净的,哪里能沾灰?”
    “我又不碰地!”静漪瞥他一眼,又去捞画卷。
    可段准还是不放手,他力气又大,就这么牢牢地握着,竟让阮静漪动弹不得。她没办法, 只好退步了,说:“我不拿这画卷了,总行了吧?”
    段准像是松了口气,终于把手的掣肘放松了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阮静漪飞起一脚,把画轴从段准的袍角下剔了出来。“骨碌”一声响,这画轴便从他的身影下露出了大半。
    “你!”段准阻拦不及,只好赶紧横在她面前。一个不小心,竟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回过神来,段准便已揽住了静漪,姿势如关公搂着把大刀似的,有些豪气,但更惹人发笑。
    阮静漪眨了眨眼,愣愣地倒在他怀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腰上横着一只有力的手臂,身前则是段准的胸膛。隔着衣襟,她竟察觉到了心脏的震动之响,也不知道这心跳到底是她的,还是段准的。
    衣上的淡淡熏香钻入了她的鼻尖,那气味清幽幽的,如夜开的昙花一般,明明下一瞬就消散不见了,可却照旧牢牢印在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抬起头,段准的面庞便静在咫尺。俊挺的眉眼,略带深意的眸,像是位画中人,近的有些不真实了。这一刻,她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想法:段准这人,生的倒是真不错。
    阮静漪就这样怔怔地盯了他一会儿,半晌后,她才腾的从他怀里窜起来,有点结巴地说:“你,你干嘛藏我的画像?”
    段准还想否认:“那就是一副普通的画,你多心了,画的是一匹马。”
    “还说不是我的画像?”阮静漪指着地上的画卷,“你管这个叫一匹马?”那画卷上的人,分分明明就是她的模样。还是说,段准的意思是——她是一匹马?那这说法岂不是更可恨了!
    段准瞥一眼自己的脚下,无可辩驳了,便垂下手臂,作沉默状。
    阮静漪终于如愿捡起了那副画,抖开来仔细看。这画中人远山眉,秋水目,眼下一颗泪痣,很是传神。仔细一看,画的还挺好。
    也对。是照着她的脸画的,能不好看吗?
    段准说:“有其他亲戚想要看看我的妻室生的什么模样。他们住的远,我就寻思送一副画像给他们。”
    阮静漪皱眉,看看段准,再看看这幅画,心思游移不定。
    是这样吗?
    段准藏她的画像,是为了给亲戚看她的长相,而不是他对她——
    想起段准先前对着画像仔细揣摩、出神品味的模样,她的心底惑意更深了。
    恰好此时,她目光一转,又看到了画卷的角落里有一行小的不能再小的字:天嘉七年,春,则久。另附一首小诗: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这行字迹写的很端正,显见是极用心的。但问题是——今年是天嘉八年;而天嘉七年,则是去年。换句话说,这幅画已经画了一年有余,并非是段准匆匆赶制的。
    如果是要寄给想看新娘子长相的亲戚,何必那么早就开始画画?而且,这末了的一首《静女》,也难免叫人想多了几分。
    阮静漪忽然觉得手上的画,有些烫手。
    “天嘉七年的画……”阮静漪抬起了视线,“小侯爷,在来丹陵找我的一年前,你就画了这幅画像,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提前一年就料到了会被丰亭郡主逼婚,不得不找人假成亲的困局吧?他又不是像她这样多活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猜到这些?
    段准愣了下,劈手夺过了那副画卷,目光一落,果然看到了角落里的年份,表情顿时僵住了。大抵是这画的时间太久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有这行小字了。此时被静漪点名,神色那叫一个古怪。
    “小侯爷?”静漪催问道,“为什么?”
    “这……嗯……”眼见着前一个借口有些立不住脚了,段准只好干笑一声,说,“是当年在马球场上见过你后,便时常想起你来。某日无聊,便随手这样画了。”
    这借口,竟比前一个还要寒酸。
    一个平日纨绔的男子,在家中倍感无聊,竟然不是出门去呼朋引伴、饮酒骑马,而是闷在书房里,仔仔细细地画一幅女子画像,将一眉一发描的栩栩如生,再题上几句端正的《静女》——你要说这是常事,谁信啊!
    大概是段准自己也觉得这话说不过去,便补了一句:“你就当我…你就当我,被你砸了一球,记恨地久了……”
    ——你就当我,被你砸了一球,记恨地久了。
    阮静漪没有说话,像是在心间揣摩这个回答。
    片刻后,她喃喃地问:“小侯爷,你先前想说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屋子里又寂静了下来。
    窗外头有夏虫在不眠不休地叫着,那声音热热闹闹的,却衬的夜色愈发寂静。一片梧桐叶影从屋檐上垂落下来,绿里沾了点夜幕的黑,像是一团化开的墨。
    段准安静地在原地站着,目光从那副画上掠过。这阵沉默实在是漫长,叫人萌生出想要逃跑的冲动来。
    片刻后,段准叹了口气,一副退让的样子,说:“罢了。我料你也猜到了。”
    阮静漪慢慢地抬起目光,细长的眼睫轻轻地一翕,黑白分明的眼朝上瞧去,那双眸子在灯火下,还透出一点淡淡的茶褐色。
    “阿漪,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窗外的芭蕉叶悠悠摇晃,两道人影落在墙上,伴着烛火的燃跃而悄然拉长。
    阮静漪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声不响。她的目光里倒映着段准的轮廓,高挑,年轻,意气风发,但表情却无平时的轻狂自在,反倒像是被这夜色融化了似的,落寞又认真。
    “我……”许久后,静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有些语无伦次,转开了头,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阿漪,你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你——”段准朝她伸出手去。
    但下一刻,阮静漪却像是碰见了鬼似的,提着裙摆,转身就跑,脚步飞快。
    “阿漪!你去哪里?”段准喊她。
    “我、我回去休息了!”她跑到了门口时,还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跤。听见段准喊她,她甚至头也不敢回,只留一个背影给段准,说,“我今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那副画卷上,是一匹马!”
    说完,她就匆匆跑远了,只留下段准独自待着。
    *
    这一整夜,阮静漪都没能睡好。
    她上了床后,便翻来覆去地,神思清明的很。一闭上眼,便想起段准脚下的那副画,还有窗外的梧桐叶影来。旋即,便是那句“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锦被里有淡淡的橘叶熏香味,她把头埋在被褥里,脑袋被这香甜的味道熏的昏沉。
    段准的心上人,竟然当真是她。
    虽然她早就对此有所猜测,可一旦亲口从段准里听到了这个事实,便只觉得荒谬。
    段准的心上人,怎么会是她呢?
    毕竟,她既非出身富贵,也无权无势。除了脸好看些,人还算良善,与段准相处起来常常笑着,也没什么其他好处了。
    可要说段准当真喜欢她,仔细想来,也不是全无痕迹——段准待婚事的态度,浑不似做假,句句都像是真的。那不是入戏太深,而是打从心底高兴。
    思及此处,阮静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妙的事实:倘若段准当真喜欢她,那自己和段准成婚后,还能跑吗?
    圣上赐婚,宜阳侯府和丹陵阮家都很满意,而段准又喜欢她……
    她这显然是跑不掉了啊!
    这场假成亲,是阴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阴谋!段准把她骗进瓮里,马上就要把盖子盖上了!
    阮静漪微吸一口冷气。
    二话不说,她立刻翻身下床,穿着寝衣寝裤,光着脚小跑到外间摇醒了守夜的丫鬟芝兰。
    “小姐怎么了?”芝兰睡得浅,很快便醒了。她揉着眼睛问,“小姐要喝茶么?奴婢这就去倒。”
    “都这个节骨眼了,哪里还管的了什么茶不茶的?”阮静漪表情古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咱们赶紧收拾收拾行李,跑!”
    第48章 .  商量你要当真不想嫁我,我肯定会放你……
    芝兰刚被摇醒, 就这么头脑模糊地站起来,头脑模糊地点了点头,头脑模糊地取出了行李包裹,往里头塞了两张银票, 又走向衣柜, 开始按照阮静漪的吩咐收拾行李。
    才拿了一件衣服, 芝兰就困惑地问:“小姐, 咱们干吗要收拾衣服, 干吗要跑呀?”
    阮静漪抱着膝盖蹲在一边, 皱眉道:“因为再不跑, 就没法跑了!”
    “哦……”芝兰也听不懂, 一知半解的, “可咱们要跑哪儿去呢?现在回丹陵, 还得找马车呢。对了,最好先给老夫人写封信。”
    闻言, 静漪愣了愣。
    对啊,她现在跑, 能跑哪儿去呢?
    她适才从床上蹦起来, 脑袋还不大清楚。被芝兰这么一问,她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和段准,那是皇上赐的婚,又是阮家与侯府都乐见其成的婚事。她回了丹陵阮府,怕不是立刻就会被父亲再度送回京城来。
    先前她一心觉得段准眼界那么高,毕竟他连丰亭郡主都看不入眼,哪里瞧的上自己一个只有脸好看的呢?于是她便放放心心地答应了这桩交易。可谁知道,段准是真的喜欢她啊!段准也太不挑嘴了。
    她久久不答话,芝兰就困惑地站在一边, 举着蜡烛问:“小姐,怎么办呀?还要继续收拾吗?您一会儿笑,一会儿发愁,奴婢也猜不到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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