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祐给面子地啜了一口,还行,一点淡淡的香草味儿,没有他以为的那种甜腻。
    但也仅仅一口,再一口。
    “这是奶妈用金银草决明子还有小山菊配的花茶,尤其适合大鱼大肉后饮用,祛酒清火,还能提神,殿下也要多饮饮。”
    男人不说嗜酒,但时而也会小酌几杯,劲头一来就拉着她,也要喂她喝上一两口。
    美其名曰,情趣。
    姚缨拗不过他,可也不会太顺着他,说只抿上一两口,真就只是一两口。
    便如他喝她的花茶般。
    有几次,清高矜傲的太子吃酒过后,缠她缠得厉害,姚缨也想到了办法对付他。
    “殿下这般,是不想要小娃娃了。”
    “谢太医也说过,为了皇嗣着想,能少饮酒,就最好不饮。”
    周祐不咸不淡地瞧着太子妃笑:“你这时候又知道谢太医的好了。”
    “咱对事,不对人,这话可是太子自己说的。”精通此道的太子妃已经越来越懂得如何安抚太子爷了。
    太子也吃她这套。
    说到娃娃,姚缨想到了十二公主,陈妃护得就跟眼珠子似的,她把十二公主搂到身边,陈妃目光一直跟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十二公主的母妃真是病逝的?”姚缨怎么有点不信。
    再想到,宫里的妃嫔们,高位的那几个,皆无子,有子的不是多病,就已经病逝,没病的也是宅在自家宫内,轻易不出门。
    健在的四个皇子,除了太子早已及冠,其余三人年岁都小,八皇子已经被皇后抱去养了,六皇子七皇子年岁相仿,只差了两岁,如今都在北三所住着,由太学博士给他们传授课业。
    “殿下行二,前头有个皇兄,后面还跟着两个皇弟,他们都是病逝?”
    太子妃眼珠子一转,脑袋瓜子一发散,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敏锐。
    但并不含任何恶意,纯粹就是好奇。
    太子望着姚缨轻叹一声:“你脑袋不大,怎么就问题这多。”
    姚缨眨眼一笑:“兴许妾上辈子是只猫。”
    太子像是恍然:“怪不得你说孤是狗。”
    姚缨不解,周祐已然压了下来,唇畔扯出一抹坏笑:“猫狗大战,三百回合都不腻。”
    等到太子妃恍然,已是避之不及,被太子拉着大战去了。
    这般厮混,一日日地一晃就过,转眼便是除夕。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皇城也不例外,不说各宫殿屋檐飞角下,便是宫道两边红墙也早已挂上了一排排大红宫灯,到了深夜,也将道路照得亮堂堂,走在上头,半点都不心慌。
    民间更有习俗,用火烧竹,毕剥发声,以驱除山鬼瘟神。
    然而皇宫内院,殿宇多由木制,是禁明火的,更不提爆竹一蹦三尺高,烧到了屋顶房檐,一带起来就是一串。
    姚缨伴着爆竹声长大,过了一年又一年,陡然一年瞧不见,居然还有点失落。
    儿时的记忆里,父王亲自在场子里放爆竹,娘亲搂着她立在屋檐下看着,爆竹声一阵阵噼啪响,娘亲捂住她的耳朵,怕她吓到,却也不忍扫她的兴。
    父母和子女之间,便该是这样的吧。
    尽管,娘亲只是父王的妾。
    但娘亲在世时,始终不遗余力地给她创造着一家三口的温馨之乐。
    这也是姚缨虽为庶女,但从不自卑,反倒比姚珊更有几分贵女气质的重要原因。
    娘亲全心全力为她,所作一切都是在为她铸造更好的自尊和底气,又怎么会假死弃她而去。
    一想到这,姚缨便失去了几分守岁的心情。
    周祐低头看她姣好的侧脸,闹的时候是一个样子,让他抓心挠肺,如今这般贞静,亦是另一种揪他的心。
    松开了姚缨,周祐起身,将赵无庸招到跟前低语几句。
    赵无庸望了一眼兀自发呆的女主子,诺诺应了声,便带着笑迅速退了下去。
    约莫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安和在外面唤了一声殿下,周祐便带着姚缨起身,给她系好白裘的领子,把整个人裹严实,拥着她出了屋。
    姚缨一头雾水,问男人,男人只笑,不语。
    她也只能紧跟他的脚步,随他上辇车,一群人浩浩荡荡行进在了宫道上。
    一直到了前宫和后宫交界处的正阳门,辇车停下,周祐却没有下车,而是拥紧怀里的佳人,待到帷幔掀开,外头的场景一清二楚呈现在了姚缨眼前。
    噼啪噼啪,一群宫人围在广场正中的石台上放爆竹,点燃了,就赶紧往台上一扔,自己往后躲开,嬉笑声伴着炮仗声,不绝于耳。
    姚缨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石台好像是为祭天而建,如今竟然用来放爆竹,若是卧榻在床的老皇帝知晓,怕要跳出来怒斥太子色迷心窍,其行堪比周幽王了。
    “殿下!”
    姚缨怔怔望着石台那边的热闹,又回过头,怔怔看着身后的男人。
    “今夜,除了好话,孤一概不听。”
    周祐看着小女人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不由微蹙了眉头,心想是阵仗不够大,还是她想亲自玩。
    “你可以在旁边看着,但只能孤来放。”
    周祐自以为已经是一退不退,一再让出底线,然而他的太子妃好像仍是不满意,不见欢颜不说,竟还双眸闪闪,无声无息落了泪下来。
    他这是戳到她哪根子的脆弱心弦了。
    “若是不---”
    才开了个口,却不想落着泪的人儿忽地扑向他,挂着他的脖子,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不止一口,还有两口,三口。
    心情大落大起的太子骤然间有些懵,不明白他家太子妃这是个什么意思。
    “殿下不要说话。”姚缨用指尖摁住了他的唇,人却偎进了他怀里,两手揪住他的衣襟。
    弄得英明神武,算无遗漏的太子更蒙了。
    他所有的意外,和失态,都只因她。
    她一哭一笑,他的心便时雨时晴,被她操控着,不由己。
    这样的女子,你说可不可恨。
    便是可恨,却已上了心,再难放下。
    姚缨平复了心情,才从男人怀里扬起了头,眸中还浮着楚楚的雾色,面上却已经绽开了动人的笑颜。
    “爆竹好看。”
    终于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周祐定定低头看着女子,未语,也未动。
    “但是---”
    最受不了她这拖长的语调。
    “殿下更好看。”
    ......
    瞧吧,这就是只化成人形的小狐狸,狡黠无比,一句两句,能要了他的老命。
    被自家太子妃弄得一惊一乍的太子殿下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能如何?
    这么个磨人小妖精,直接抱紧了狂吻就是。
    守在辇车一旁的赵无庸十分体贴周到地为主子们散下了帷幔,隔开一切的声响和窥探。
    直到一声急促的报喝由远及近而来。
    “殿下,娘娘,不好了,十二公主,十二公主,没了!”
    十二公主?
    姚缨倏地睁开眼睛,把身上的男人推开,将被解得半开的裘衣重新系紧,扯开了帷幔,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你说的是惠宁公主?”
    姚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给自己请安,拿到红包笑得不见眉眼,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小太监抖抖索索:“是,是惠宁公主。”
    太子这时也坐了起来,面容凛凛:“为何没的?太医呢,可有请去?”
    最小的皇妹在除夕夜夭折,不管从情感上,还是时间点上,都是难以令人接受。
    太子和太子妃赶到陈妃所在宫殿时,里里外外已经是一片哀戚,原本为迎接新年而挂上的红灯笼,还有贴的窗纸都已清了个干净。
    陈妃已经晕死了过去,被宫人抬回房间。
    而惠宁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面色已经青白,再无平日的粉嫩朝气。
    谢太医和另一个太医彼此互看,叹息之外直摇头。
    姚缨快步走到床前,一颗心拧成了一团,万分难受。
    “惠宁公主因何故离世?”
    谢太医斟酌再三,仍是有所保留道:“公主这症状有些奇怪,像急症,亦像是带了毒。”
    太子闻言睨了谢太医一眼,挥退了其余人,命谢太医不能有任何隐瞒。
    谢太医这才走回到床边,示意太子妃不可靠太近,而他自己也是在手上覆了层帕子,再去拿起惠宁公主的右手臂,将她的手掌心摊开在了二人面前。
    姚缨一看,更惊心了。
    小小的手掌,竟是整片都乌黑了。
    “公主这手,像是接触了一些带毒的物什,然后毒素不小,很快就蔓延到了经脉骨血里,以致猝然而亡,又似染了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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