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的眼泪留在他怀里,仰头无虞道:“我想通了就回。”
    “恩。”他帮她把碎发夹于耳后。
    可林愉又说:“我要是想不通呢?”她挺厌恶现在的自己,爱而怯弱,折磨着两个人,有时候她多想这么回头算了,想想那些天受的委屈,她说不出口。
    “我就在这儿,”傅承昀笑道:“你别怕,无论多久,你一回头我就在等你。”
    “你讨厌我吗?不回头让你等着的我,你讨厌吗?”
    问出这句话,林愉是紧张的。
    傅承昀却说:“是我叫你变成这样的。”
    林愉最开始也是满心满眼是他的姑娘,最后经历的太多,明白的太多,害怕的也就越多。是他的伤害把林愉变的怯弱,若世上剩下一个人温暖林愉,他知道是他。
    “好,我知道了。”林愉听了这话,紧张忽然就淡了,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去离开,去重新开始。
    他不是以前的傅承昀,那她…也当是新的林愉。
    这条路不知道多远,但有人等她,无论多远她都能回来。
    这一次,林愉又转身,是笑着的。
    马车从重逢的魏江走过,就像走过两人的曾经,傅承昀久久未动,只有萧棠喊的一声“姨母,要回来”在魏江回荡。
    萧策问:“就这么让走了。”
    傅承昀看着那马车,看见睡醒的傅予卿扒着窗户看他,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和他招手,他尚不知分离,只一个劲的叫“爹爹,爹爹。”透过傅予卿,他看见从里面隐隐回眸的姑娘,她似是哭了。
    傅承昀看着他们,喃喃道:“…不会太久的。”
    萧策看着他似乎是有别的打算,也就不再过问,等人不见了傅承昀恢复了肃冷,驾马急行去了皇宫。
    往后几日林愉计划由陆路上水路,一路南下,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傅承昀也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好像赶着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夕结束。
    这日半夜,外头忽然打雷下雨,傅承昀自书案抬头,一眼看见劈开竹林的白色闪电,他想起和林愉最严重争执那日…其实也不算争执,是林愉发现他算计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这么大雨…”
    傅承昀站起来,现在距离林愉南下过去两天,按照路程她该离的不远,行船一日。
    “不知她哪下雨没有?”
    他坐不住了,没来由的担心,他想找人问问,却发现飞白已经不在了。
    傅承昀叹息一声,很不习惯,然而没等多想门忽然从外面开了,有人从雨中而来,喘着粗气道:“相爷,去往姑苏的船沉了…”
    傅承昀眼前一白,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说什么?”他觉的自己不能呼吸,甚至膝盖一弯就磕了下去。
    “相爷——”
    傅承昀推开他,自己撑起来,嘴唇颤抖着就要往外爬,暗卫从未见过那样的傅承昀,就像浑身没有骨头,灵魂被一瞬抽走。
    他扶着傅承昀出去,傅承昀一句话都没说,他们骑马狂奔,雨水顺着傅承昀清冷的脸颊滑落,没用掀起任何波浪。
    傅承昀就像一个绝望者,无声的奔赴,无声的压抑,无声的冷清,不知疲惫,马死了,他还要往前。
    翌日,他的手上都是被勒出来的血,整个人高烧不退,大夫说再往下要出事,几个暗卫就按着把他按在床上,傅承昀不躺,他拼命挣扎,挣不脱。
    他甚至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助的恳求,“我得去,我得去救她。”
    “相爷不要命了吗?您烧了一天一夜。”
    傅承昀大骂:“没了她,我要命做什么?”
    他最终没去成,晕在半道。
    萧策赶来了,看了一眼让人绑了他,说他不理智。
    傅承昀就是不理智,他被绑在屋里半晌,烧的没有意识也不愿意吃饭,“你这是想和她一起死?”
    萧策推着轮椅过去,不料傅承昀忽然凶狠开口,“她没死——”
    萧策一愣,反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傅承昀不说话,外头残阳如血,映照着他丝毫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萧策撑着站起来,费了好些力气把傅承昀拽起来,靠在床上。傅承昀浑身是汗,乱糟糟没个人样,被绑的手脚挣出血肉,往外流着血,一片模糊。
    萧策累极了,半跪在床边,“你怎知她一定出事?”
    傅承昀闻言睁开眼,那双眼深不见底,都是血丝,两人对坐着,傅承昀道:“他们说…船沉了。”
    船沉了,林愉等着他救,他知道…所以他一直跑一直跑,他追不上她,似乎从林愉转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追不上她了。
    萧策嗤笑一声,“你就信?你不是相爷吗?你不是很聪明吗?”
    傅承昀不动,他的聪明都是脱离林愉存在的,林愉没了,他也就没了。
    “我不要聪明、不要面子、不要过去也可以不在乎将来…我就要她,我要她活着,萧策——我要她活着——”
    傅承昀嘶吼着,沙哑的声音磨砺的人耳朵刺疼,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却怪不起来。
    说完他许久沉默,屋子就安静了。
    萧策见他不说话,就笑了,“就这点气,我当你要喊上一天一夜呢?”
    傅承昀不理他。
    萧策就自己说:“傅承昀,很高兴看见这样你,说实话发疯的你可比所有时候的你可爱。”
    傅承昀一身傲骨,战场上一袭红衣四方莫敌,哪怕被剑刺穿,依旧拖着他杀出血路,他以为傅承昀百毒不侵,可他忘了…无心无情之人,有心有情才更加要命。
    萧策挪过去,就和当年一样和他并排而坐,“你的脾气,还真是极端,当年那么多日都能理智,一个林愉就叫你失了分寸。我赶那么紧去找你,竟没在傅家截住你。你也不想想,你若死在半路,谁去接林愉回家。”
    傅承昀不动,萧策一封信甩到他脸上,“犟死你算了,人没事行了吧!”
    傅承昀眼睫微颤,不可思议的睁开…
    “卿哥晕船,林愉这次放弃了水路,来信时和林惜交代,就在你闻讯不久,谁叫你跑那么快。”
    萧策说:“你看看现在的你,哪有半点当年的风范,现在要是来个人,你就等着被吞吧!”
    “她没事…”
    “对,没事,不过你快死了,殉情死的,多骄傲。”
    “她没事…”
    “傅承昀,你脑子烧坏了。”萧策见他笑,伸手去探,傅承昀也不拦着,一个劲的说她没事。
    说了十几声,傅承昀忽然清明起来,“给我松开。”
    “松开你就发疯。”
    “不会,”傅承昀摇头,“松开。”
    萧策就给他松开,傅承昀自己擦掉脏血,端过边上的几碗冷药灌进肚子,他说:“萧策,你帮我。”
    萧策一愣,看着已经好了大半的腿,再想想来之前林惜的交代,点头道:“好。”
    傅承昀站起来,他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再抓起糕点往嘴里塞,这样不顾仪态的傅承昀倒是第一次见,但他不在意。
    等吃完喝完,他擦擦嘴站起来,在萧策莫名的情况之下深深一揖道:“上京拜托你了。”
    萧策知道他要干嘛,就问:“养伤也等不得吗?”
    “我不敢等,给谁都不放心,我就自己去守。”他望着萧策,笑道:“我以前觉的娶一个人,宠着就行,后来发现不是,爱是什么,爱不是占有,更不是放纵,爱是她好。”
    “我爱一个人,我放不了手,纠结在一起不如守着她平安,这也是爱。往后余生,她进我为后盾,她退我是港湾。”
    “我不强求,但她…得一生顺遂。”
    傅承昀一身狼狈,却让人觉的他一身风雅,他带着看透世俗的通彻,也带着雨过天霁的温暖,他说:“萧策,她走是因为我。”
    “我不敢再想,她死…我拿什么偿还?”
    傅承昀站定,怅然道:“我还不起。”
    林愉的这份感情,纯粹的映照了他所有的阴暗,他把一颗滚烫的心浇灭,又不断强求复燃。他觉的爱一个人就是要在一起,可直到这一刻他明白,爱一个人可以不在一起,他要林愉好好的…哪怕这份好与他无关。
    原来生死之外再无大事,都是对的。
    萧策听了这话,正是乌云散尽之时,阳光从外头斜照,洒在傅承昀半明半暗的脸上,他看到傅承昀温柔的眉眼,这份温柔不再耀眼。
    萧策几乎不敢犹豫,“好,你去。”
    “带她回来,”萧策说,“那也是我妹妹,你保护她,我保护你们。”
    第六十章 是你吗?   林愉做了一个梦……
    林愉是端午前夕到的姑苏, 随她同时抵达的还有上京信函。
    她才知道来往姑苏的船沉了,林愉唏嘘不已,特意赶往码头看了一眼。那天阴雨绵绵, 来往繁盛的码头一夜之间挂满白幡, 偌大的“奠”字在湿雨中摇晃, 下面满是哀怆的哭声。
    飞白不敢让她多看, 呆了片刻就要离开, 这时人群忽然传来吵嚷, 林愉不经意回头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 穿着红衣跌撞而来。
    男子被雨淋湿, 仰头时满脸青涩,白晢的面容压着鲜亮的颜色,身姿如玉, 墨发飞扬,所到之处吸引了许多贪婪的目光。
    “呦, 这不是随郎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吹了声哨,朝人挑眉。
    “你不知道, 他相好的就在这艘沉船上,方才被人抬出来人都泡肿了。”
    胡茬男道:“哦, 就是那个被人退亲的破鞋啊!”
    他话音刚落, 就见那随郎抬脚,一下把人踹到在地,“滚——”
    胡茬男大怒:“周随, 你不过是仙云台摆出来的货,敢对老子动脚。”
    周随抬眸,看他一眼转身要走,胡茬男让人拦住他, 几人合力把人按到在后头木桩,周随也不反抗,雨中的目光带着穿透人心的冷意。
    他很瘦,发白的脸和刺目的红纠缠的异样诙谐,林愉的目光停留在那处,她有些犹豫…
    胡茬男一步步走近,带着污垢的粗手伸向周随,被周随躲过,转眼就嗤笑着掐住他下颚,“好随郎,听说仙云台就要点灯了,你现在若求我一求,哥哥砸锅卖铁救你出深海啊!”
    林愉皱眉,就听那周随说出了今日的第二句话。
    “求你,你配吗?”
    林愉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胡茬男当众扯了周随外衣,林愉不忍吩咐了飞白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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