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别贪玩,方才那位小娘子托咱们放的灯你放了没?”
    “啊!奶奶,我差点忘啦!我这就去!”
    被唤作缓缓的小丫头急匆匆跑进自家店铺,半晌取出一个已经点燃许久的纸灯笼。
    沈之言回过神来,夜幕上,他的那盏灯已经与数不清的孔明灯汇成一条萤火之河,缓缓飘向最高处。
    他低头转身,却不经意瞥到缓缓手中那一盏孔明灯。
    缓缓正提着灯笼准备放飞,却突然被一人挡住。
    她一抬头,发现是方才那个好看的郎君,他眼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光亮,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灯笼。
    缓缓有些诧异,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这郎君急促而沙哑着声音问:“你这灯笼...是谁写的?”
    缓缓一愣,下意识道:“是方才一个姐姐写的。”
    她还记得,前年那位姐姐也在她家这里放了灯笼呢,不过今年那姐姐看起来倒瘦了许多,虽然依旧好看就是了。
    然而面前的青年听了后,呼吸都变急促了些,她诧异地看着他的眼角逐渐变得微红,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最终他隐忍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她:“这个灯能给我放吗?”
    当然。
    姐姐写完时还不到官府规定的放灯时辰,是以便将这孔明灯托给她放了,既然如此,她放的和这位哥哥放的,想必也没有区别吧。
    只是这位哥哥这副模样,倒像这灯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他的语气几近恳求,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卑微,倒叫这善良的小丫头不好意思起来。
    “当然可以,喏,给你吧!”
    缓缓觉得谁放都无所谓,便将怀中的孔明灯递了过去,然而那位郎君接过灯,才低头看了一眼灯纸上的字,眼眶一瞬间便红了。
    缓缓心中诧异,看了那孔明灯上的字一眼。
    子服。
    好像那位姐姐前一年写的也是这个名字呢。
    沈之言几乎是颤抖着指尖将孔明灯捧了起来,他摸了摸上面的名字,眼眶逐渐温热。
    是她啊。
    一定是她啊。
    他深呼一口气,抬手将灯笼放飞,夜风乍起时,他深深的看了那飘向高处的孔明灯一眼,随即迫不及待的转身离去。
    “大哥哥?”
    缓缓叫了他一声,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沈之言掐着手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回走。
    灯节已经开始了,街上行人逐渐拥挤,然而他眼中全都看不见,脑中的情绪让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她。
    “哎哟,谁走得那么急,小心点行不行啊?”
    “就是,忙着去投胎吗?”
    “......”
    他绊了几步,对周围人的斥责充耳未闻,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时却又差点踉跄跌倒,他深呼一口气抬头,看见鹊桥上一个背影一闪而过。
    他心中狠狠一跳,随即跑了起来。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夜空,连星星也开始一颗一颗的从云中钻了出来。
    秋虫在草中不厌其烦地鸣叫着,有草木混合着野花的香气缓缓飘散在空中。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远,他慢慢放缓了脚步。
    桂花的香气缭绕在山间,萤火虫从草叶的缝隙中钻了出来,随着山风,向着前面那人飞去。
    小坡上,他眼前,少女穿着一身青色小裙背对着他。
    少女一头青丝在月下飞扬着,身上宽大的衣袂被风扬起,显现出她单薄的身躯和细弱的腰身。
    沈之言呼吸一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妙妙?”
    月光晃晃悠悠,如一壶陈年的老酒,沈之言唯恐自己身处幻境,竟一时不敢再唤她第二声。
    好在,少女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来。
    她穿着绣着兰花草的青衣,整个人比病前还消瘦了一圈,可那双眼睛依旧如九天繁星又亮又大,眼中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郎君。
    她撇了撇嘴,将手背在身后,故意歪头问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她是他的妻,是他自第一面之后余生所有的风月,无论身处何时,无论相隔几地,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他永远会第一眼认出她来。
    因她是他的妻,他的妙妙啊。
    青年眸中流出一滴泪,勾起唇角笑了。
    他朝她伸出手:“下来。”
    姜妙一笑,她站在小坡上,迎着风张开双手:“我下来啦!”
    裙角跃起,惊起草中的萤火翻飞,少女一如那时,携着漫天飞舞的萤火扑入他的怀抱。
    萤火翻飞之后,青年被少女稳稳压在身下。
    姜妙手撑在他两侧抬起头来,见他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自己,心中一酸,指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心疼道:“怎么这么瘦啦?”
    作乱的手指被抓住,青年喉结动了动,抬头抵在她额头上,红着眼笑了。
    “找到你了。”他说。
    姜妙心底一涩。
    醒来之后,她从郑叟的口中得知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知他为了她殚精竭虑,孤身带人闯入东宫,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拖到了援军到来,又在找到挽颜后,不肯经由任何人的手,固执地疾驰三天两夜到了靖州。
    然而他现在一句委屈的话也没有说,仿佛只是在做一场寻常的灯节游戏,一句找到你了便将那些不堪与痛苦挡在自己身后,一眼也不肯让她瞧见。
    姜妙心都要疼死了。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青年盯着她许久,终于将她轻轻拢入怀中,落下一个字:
    “好。”
    萤火漫天,秋风吹起细碎的落叶。
    沈之言牵着姜妙,从开满野花的河边缓缓走来。
    小丫头缓缓正在和奶奶卖灯,一抬头见到两人,吃了一惊:“咦?姐姐?”
    她瞧见两人相牵的手,眼睛瞪的老大。
    沈之言牵着姜妙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这就是我的妻子。”
    瞧着缓缓一幅迷茫的模样,姜妙也笑了。
    这其中渊源,小丫头恐怕要长大才能体会到了。
    两人走到鹊桥上,姜妙突然道:“沈之言,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时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吗?”
    沈之言看了看她,无奈道:“是。”
    姜妙不无得意,拽着他的手摇了摇:“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啦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眼中是满满的期待。沈之言忍住笑,故意没有说话。
    姜妙不满地瞥了撇嘴,赌气说反话道:“不是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唯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然而她刚说完,青年的眼神就变了,他眸色幽深,问她:“是么?”
    本是有意逗他,姜妙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顺口道:
    “唔,我幼时在宫中见过一个大哥哥,我还记得那日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将他身上的大氅送给了我......说起来我竟再也没见过他。”
    沈之言一愣,问她:“那个大氅,袖口处是不是绣着兰花?”
    姜妙吃了一惊,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瞧着她一脸诧异,沈之言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
    姜妙有些明白过来,讶异道:“难道说....”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可置信:“是你?!”
    沈之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系好披风,叹道:“是我。”
    姜妙愣了片刻,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忽然她猛地一抬头,笑弯了眼睛。
    “沈之言,这倒让我想起了那句诗。”
    “你还会诗?”
    姜妙噎了噎,鼓起腮帮子道:“当然!”
    沈之言牵着她的手缓缓走着,他拨开一个挡路的灯笼,在满街华光中低下头问她:“是什么?”
    姜妙也抬头看着他,笑道:“未曾相逢先一笑!”
    沈之言一愣,眼前所有的灯光都逐渐模糊起来,万籁俱寂之中,他眼中只能看见少女娇俏的笑脸。
    他眼眶一酸,伸手抚净姜妙眼尾的泪珠,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自然地接过她的下一句话。
    “初见便已许平生。”
    然而他想许她的,又何止是这一生。
    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信任何鬼神,然而此刻,他却祈求诸天神佛,让他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永远远都能与她相遇。
    谢舟找到他们时,惊得差点惊得掉下马来。
    “长......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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