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既然她想回,那就回,他带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是。
    沈虞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何,此刻面对师兄,自己的情绪如此脆弱。缓了缓,她说道:“那我回去让徐嬷嬷收拾一番,师兄也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们便回。”
    “好。”任子瑜安抚道:“啊虞莫哭,师兄在。”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沈虞瞬间忍不住眼泪决堤,哭得差点噎气,却又还想努力忍着。
    这模样让任子瑜心疼不已,想上前去拥她入怀,可自从挑明了自己的心思之后,那份纯真的师兄情谊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她。于是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拿袖子不停的给她揩眼泪。
    “莫哭莫哭,为那人不值当。”
    沈虞摇头,“我不是为他,我是为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太傻了,为了嫁他忤逆父亲,千里迢迢陪他来长安,可自己什么也没捞着,反而害了沈家。来长安这一年,仿佛像一场梦,梦醒后,我累了,也厌了,此刻只想回杭州,回到故土去。”
    “嗯,”任子瑜轻轻说道,“我陪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沈虞哭过之后,总算觉得胸口的阴霾散开了,呼吸也顺畅起来,她略微停留了片刻,又赶去铺子里寻王掌柜。
    “小姐要回杭州了?”王掌柜突然听到此事,也有些诧异。
    “嗯,我这两日就回,所以长安生意还是要麻烦王叔继续照看了。”
    王掌柜摆摆手,“小姐可别如此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为沈家干了大半辈子,已经将自己当半个沈家人了,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小姐既然想回了,那就只管安心回,长安铺子的生意我一定会照看好。”
    沈虞点点头,交代完事情之后,就辞别了王掌柜,之后又上街买了些其他东西。
    此时,她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脑海中条理清晰。杭州是一定要回的,和离也是一定和离的,当然,她知道裴義之一定不会同意,但那又如何,她先回杭州,等日子久了,他的心也淡了,届时想必也可以和离了。
    至于沈家的案子,有师兄帮她查。
    做好打算,她抱着一摞东西便回了府。
    徐嬷嬷见她冷不丁回来,愣了愣,“怎的今日这般早就回来了?”
    若是往回,基本上天黑才回府的。
    “嬷嬷,快让人收拾东西,”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回杭州,就收拾重要的东西,小件的不要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徐嬷嬷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回杭州?”
    沈虞脚步停住,转身定定的看着她说道:“嬷嬷,我想家了,这次你别劝我,让我回好吗?我准备跟他和离,你也别劝我,让我走行不行?”
    她声音发哑,眼角几分湿意,明显是之前才哭过。
    嬷嬷看了心疼不已,知道她家小姐这么久以来一直忍得辛苦,原先在杭州常常爱笑的姑娘,如今来了长安,倒是总见她哭。她原本想着,夫妻哪有过不下去的呢?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等日之久了,小姐就想开了。可她此刻觉得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小姐,骄傲了一辈子,又岂会委屈自己受这等气?
    她眼角也顿时有些微微发红,点头道:“走,走了也好,咱们回杭州,小姐开开心心的过。”
    沈虞转身去了净室,之后又去桌边拿出纸笔,飞快的在上头写着。
    等徐嬷嬷从内室出来,便见她已经写好,吹干后拿着那张纸便快步出了门。
    沈虞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去了裴義之的书房。
    此时书房安安静静,只有裴胜一人在外头守着,见她来了,赶紧迎上前。
    “夫人来了,正好公子他”
    他想说知道她又去别院找任子瑜之后,公子心情不佳,她此时过来,正好,公子一直等着她回呢。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沈虞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进了书房。
    等他再转头去看时,便只见书房半扇门轻轻晃荡。
    裴義之已经听见了外头裴胜的声音,正想起身,便见沈虞已经进来。
    她来势汹汹,站定后,将手上的东西轻飘飘的甩在桌面上。
    “裴義之,你先看一看,若是没意见,就在上头签个字。”
    裴義之侧头看去,那张薄纸上寥寥几个字,其中最醒目的就属开头那三个——和离书!
    他身形顿了顿,缓缓朝她看去,轻柔笑道:“你还气着?若是你不喜欢她,我将她送走便是。”
    沈虞不想啰嗦,“裴義之,你签还是不签?”
    裴義之拿起那封和离书看了看,之后又缓缓撕掉,“写得不好,用词不当,官府恐怕不予批示。”
    沈虞冷笑,她就知道今日来,他是不会签的,她也没指望他会同意签字,只不过,就是想告诉他,自己合离的决心罢了。
    “你签不签也没所谓,但我不想再与你做夫妻,咱们缘尽至此,以后各不相干。”
    她话说完,裴義之的笑渐渐僵在脸上,“阿虞不要说气话,我明日将她送走就是,嗯?”
    沈虞嘲弄的笑了笑,“你以为我在说气话?裴義之,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喜欢你,因为你的小妾所以跟你置气?”
    她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的嘲弄更甚,神色决绝道:“裴義之,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过你,爱你爱的没了自我。但那是以前,早在长安后,我就对你的喜欢变淡,如今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之所以一直与你住在一个府上,纯粹是因为沈家的案子需要你帮忙罢了,但如今,我有师兄帮我,我还要你做什么?你爱纳多少小妾尽管纳去,干我何事?和离势在必行,你今日可以不签,反正早晚有一日你会签,我等得起。”
    说完,她成功的在裴義之脸上看到伤心难过的神色,令她畅快不已。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欢他,觉得离不开他,所以才无数次踩着她底线做事吗?
    她现在不喜欢了,以后也不会喜欢了,曾经的那些喜欢,就当喂了狗就是!
    她畅快的欣赏了片刻,随后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沈虞便已经醒了,实际上昨夜一宿都睡不安稳。
    她揉揉眼睛准备下床,刚掀开被褥就被床帘外头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的她拢紧衣襟,又坐回床榻上,问道:“你为何在这?”
    裴義之昨日半夜来的,已经在此坐了许久,他神情疲惫,却仍然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身上的衣衫纤尘不染,双手搭在膝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沈虞。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你想去哪?”
    “与你何干?”沈虞缓了惊吓之后又在床上穿好衣裳,准备下床。
    裴義之也站起来,掀开床帘走进来,走近她,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可这笑却莫名令人发寒。
    “你想回杭州?和你任师兄一起回去?”他步步逼近,“你想和离,然后再与他结为夫妻?”
    “说与我夫妻缘尽,难道与他就缘深了?”
    沈虞被他逼得贴近床沿,差点跌倒,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揽住腰。
    “你放开我,裴義之你龌龊!”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他龌龊了,裴義之笑了笑,神色满不在意,“阿虞,别走了好不好?我昨夜已经将柴姨娘送走了,她不会再碍你的眼。也别说缘尽那些话,我们这辈子是夫妻,下辈子还是,嗯?”
    沈虞挣扎不开,怒骂道:“裴義之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外头徐嬷嬷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正要走近查看情况,被裴義之冷冷呵斥:“滚出去!”
    “小姐?”徐嬷嬷担忧。
    “滚出去!我夫妻恩爱何须你一个下人进来多事?”
    他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裴義之被沈虞狠狠打了一巴掌,左脸上瞬间起了一片红痕。
    沈虞高高扬起的手掌,气得发抖,“裴義之,该滚的是你!”
    他凭什么那样对她的嬷嬷?她从小到大都不忍对嬷嬷说句重话,在她眼里,嬷嬷就像她半个母亲,是养育她长大的最亲近的人。他裴義之可以欺负她,但不能欺负她亲近之人!
    半晌,裴義之转过头,脸色阴沉如水。
    他缓缓放开沈虞,又轻柔的笑了,“阿虞要我滚,那我就滚。不过,杭州别回了,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若是你想家了,等日.后我得闲再带你回去便是。”
    说完,他掀开床帘出了屋子。
    那厢徐嬷嬷彻底惊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你可有事?”
    沈虞摇头,眼眶微红,“没有,嬷嬷,收拾东西,咱们走吧。”
    “恐怕走不了了。”
    “为何?”
    “咱们的院子被人围起来了。”
    第39章 【 假死 】
    六角金丝漆花铜炉中, 沉香青烟缕缕。白色帷幔下,两个身影对坐。中间一盘白玉棋子,不闻人声, 只余玉珠落盘不绝于耳。
    高手对弈, 走一步看百步,落子迅速。
    过了一炷香时辰后, 一盘棋便已接近尾声。
    “彼时听闻義之棋艺精湛,一直未得闲讨教, 如今对弈过后, 倒是觉得不过如此。”三皇子微掀眼帘, 声音一沉, “莫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裴義之赶紧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本就人间龙凤, 聪颖卓绝,義之败在殿下手中, 心服口服。”
    三皇子勾唇笑了, 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虽年纪轻轻, 却是处世持重, 且足智多谋, 甚至比他许多上了年纪的谋士更加趁手得用。
    可就是这么个年轻且官职并不高的人,一直以来让他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时至今日,这种感觉越来越甚, 自觉中,他认为面前这人是个危险之人,他身上想必隐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无一不是被他调查透彻之人,而唯独这个裴義之,身世简单得只有寥寥几行字可述。
    “甲午年新科状元,才高八斗,娶江南杭州沈氏女为妻。”
    至于他的过去,一概不详,虽然据他自己所述,小时家道中落,由奶娘一手养大,后来奶娘去世,他孤身一人漂泊数年。
    这个理由或许其他人能信,但三皇子却始终怀疑,一个孤身漂泊多年的人,身上又怎会有如此气度和见识?
    片刻后,三皇子试探地问道:“众位属官中,義之最是能揣摩人心,你倒是说说看,我此刻在想何事。”
    裴義之不卑不亢,又行了一礼,“義之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殿下所虑所想,定然与眼下长安局势有关。”
    三皇子微眯着眼,片刻后,突然笑了,“義之果然懂我,眼下长安多了一股看不见的势力,不论我如何派人查探,却始终查不出背后势力乃何人,越是如此,说明此人越是大有威胁。你说,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恕義之愚昧,一时间也无法想到妥善之策。”
    三皇子收回视线,捏着颗白玉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打量着上头的棋局。
    适才有好几步,他明明可以一举堵死他的去路,但却是不动声色的绕过了,选了看似高明且复杂的策略,输的不着痕迹。
    他此般有意无意的藏拙,像是掩饰,却又能让你看出是在努力掩饰,真真假假,捉摸不透。法子高明得如掩饰他本人的身世如出一辙。
    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
    突然,他将手中的棋子一扔,说道:“今日就先到这,你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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