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道:“赚是赚了些,但还不够。”
    姬怀盛道:“你到底做甚要用这许多钱。”
    云祯道:“去年秋收我在江南那边收了些粮,手头有些紧。”
    姬怀盛道:“收粮做什么?去年江南歉收,粮价其实算不得很低,收了没什么赚头,我祖父那边都不肯做粮的生意,说是容易亏。”
    云祯嘻嘻一笑没说话,姬怀盛道:“我给你个信物,你急用钱可以在荣福钱庄领,挺多地方有分店的。”
    云祯没和他客气:“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钱也一定会还的。”
    他忽然郑重起来,姬怀盛有些茫然:“不用吧,你小小年纪,能玩什么大的。”
    云祯道:“也不是,主要是我手里的活钱都扔出去了,我身边从前有个义子,他被他亲生父亲认回去了,处境不太好,我想给他捎点钱过去。”
    姬怀盛噗嗤笑了下:“我想起来了,你身边那个蓝眼睛的胡儿吧?一看就知道是胡姬生的,能蓄养胡姬的,不会是一般家境,他又是胡姬生的,出身卑贱,想来日子是不好过,但是有你侯爷给他做主,谁敢不买你帐?怪我,我之前还怪你凉薄,真是怪错了。”
    他又盯了一会儿云祯,伤感道:“你若是个女子,才真是个无情的,这么处处留情,多少人为你留心伤心呢。”他想起他去送别姬怀素的时候,姬怀素喝得烂醉,抱着他还在说吉祥儿对不起,真是为情所苦为情所困,让他想起来就有些难过。
    云祯:……
    姬怀盛喃喃道:“不行了,是得回去了,我觉得我再和你待下去,保不住也要试试龙阳……”
    云祯伸手去捏着他的脸道:“别瞎扯了,我瞧你是欠教训,我为啥不伤心咱们别离?我还不知道你经常偷偷扮成周家少爷到处跑吗?就藩管得着你?你就是在京里也待不长久,你天生就喜欢到处跑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说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也当成就一番事业,咱们年青就这几年,该干嘛干嘛去,谁若是依依不舍在你跟前作态的,多半是演给你看的!”
    姬怀盛震惊。
    云祯冷笑道:“定然是姬怀素又在你跟前演了一番,你就是个雪白小肥羊,听好了不许借钱给他!”
    姬怀盛脸上一阵心虚,云祯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早就借钱给他过了是不是?”
    姬怀盛道:“早几年的事了……借过一次,很快就还了,他还给了我几个消息,我都赚了不少,赚回来比借给他的都多,你放心了,没亏。”
    云祯冷哼了声:“他不需要和你借钱,他只需要和你交好,就能借着你的名头不知道赚多少,他聪明着呢,这借势空手套利的本事,他是最长于此道的。”他看了眼姬怀盛,幸好他不好龙阳,不然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傻乎乎的被骗。
    姬怀盛叹息道:“祯哥儿,好吉祥儿,我不是三岁小孩,我自幼就在生意场里打滚,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还是能看出些的,怀素虽则心机深沉,但待我的确没有坏心。”
    云祯没说话,姬怀素待人好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是很好的。姬怀盛被他这么打岔,那点面临别离的感伤情绪也去了不少,两人又聊了些话,才散了席。
    云祯回了侯府,却找了白玉麒来,细细交代了他一番,取了五万两银子给他,白玉麒笑道:“侯爷也不担心我拿了钱跑了,这五万两银子,一般人家几辈子都攒不下来。”
    云祯道:“跑就跑呗,几万银子看清一个人很值得,总比纠缠半生最后才反水的好,若是觉得不合适,尽早说不干,我也可以痛快打赏你,虽说没有五万银子那么多,但也让你富贵无忧总可以的,我想来想去这事还是你做合适。”
    白玉麒敛了笑容,凝目了云祯一会儿道:“侯爷是我生平仅见,最豪气之人,白某人到底是没看错人。”
    云祯推了推银票道:“钱这种东西,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反而是知己、爱人、兄弟这些,千金难换,几世难修,遇到了自然是要好好珍惜缘法,你我认识一场,愿这一世这缘法能善终吧。”
    白玉麒接过银子,洒然一笑:“倒是教我豪情陡然而生了。”
    云祯挥手打发他走:“去吧,我很快也要去九边巡阅,到时候有机会找你。”
    白玉麒点了点头,离开了。
    云祯坐在书房里,反复想着还有什么疏漏之处,门外却忽然掀了帘起来,章琰走了起来,转头对身后的令狐翊道:“你守着门口。”
    云祯看他面色严肃,一怔:“章先生怎么了?”
    章琰脸色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他上前直接拿住云祯手腕,冷声道:“侯爷,我这些日子没怎么看你的开支,近日仔细盘查了一番才发现侯爷最近半年,开支惊人,但查起来都是扔在那扬威镖局里了。本来我想着,侯爷难得有个爱好,亏本就亏本了,然而这亏空实在太大了,我怕你被下人糊弄了,细心查了下。”
    他脸色青白,声音都在微微发抖:“辍朝无事,我亲自到了几处亏空最大的镖局突击去查了,发现侯爷您囤了粮,养了马场,还修了无数的弓箭弩箭!”
    “苏安县、方平县、高岩县,养了三处马场,养的马都是数百匹,乍看不多,加起来就已经数千匹了!”
    “粮草且不说……那些武器……那些武器……”
    他手都在发抖:“侯爷,您可知道这些一旦被人禀报朝廷,您立刻就能下天牢,议谋反罪?”
    云祯开始还吓了一跳,后来听他说了话,才笑道:“本就没刻意瞒着军师,不错,是我做的,放心,不是谋反,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章琰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侯爷!什么叫不时之需!这就是……”他压低声音:“私蓄兵马,私铸武器,私囤粮草,每一条都是可诛九族的大罪!”
    云祯摸了摸他的背:“哎呀章先生,没大事,没大事,我这是防着北边呢。”
    章琰已经浑身都麻了:“你去说是为了防御抵抗北楔,你看满朝文武谁他妈信!侯爷!你怎的如此糊涂!”
    他浑身仿佛热症一般打起摆子来:“还有那些镖局,你开了那么多分局,我开始还以为你只是开着好玩,如今想来,镖师们学骑马,习武艺,你还放出去兰勇勋他们,他们是在为你练兵!每个镖局几十个镖师,加起来已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精兵了……你现在还掌着禁军,皇上待你皇恩深重……侯爷,侯爷!这里头还有庆阳郡王的股,你会连庆阳郡王、晋王都一块害死的!”
    云祯倒了杯茶给他喝:“定定神好吗?听我的,没事,没事的,我什么都没做,你也说了皇上待我好着呢,再说了,这除了你知道我的门路,旁人不知道,猜不到的。”
    章琰气道:“侯爷……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失心疯一样觉得北楔一定会南下呢?你这几年,砸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原来都是在折腾这些,我竟没注意,是我昏聩了!是我疏忽了!”
    天明明冷得很,他却急得一身汗,裘衣下冰凉一片,他几乎想今夜就去定襄长公主灵前撞死告罪去。
    却见令狐翊在门外道:“青松公公,您来了?
    章琰瞬间住了嘴,云祯道:“请进来吧。”
    只见青松满脸堆笑走了进来行礼道:“侯爷好,章大人好。皇上让我送几筐樱桃来给侯爷赏人,又叮嘱了让我务必接您今晚进宫,说光禄寺那边进了好些时鲜菜式,教您赶紧进去尝尝呢,对了君大夫也回京了,皇上说要替他接风,让您顺便也一块捎上君大夫进宫,侯爷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
    云祯笑着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他回头看章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那我先进宫了,章先生,有事等我回来说。”
    第125章 取信
    金黄色的鱼在炭炉上烤得滋滋作响,闪闪发亮,吸饱了酱汁调料和油脂的鱼皮在热焰中缩紧,变硬,鱼肚子里的香茅、胡椒、小葱开始混合出迷人神奇的味道,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姬冰原慢条斯理往上洒上洁白盐粒,将—支鱼递给君聿白:“说好了,特特烤给你的。”
    君聿白却拿过了胡椒和辣椒粉、姜粉、蒜粉来狠狠地往上洒,直洒得通红—片:“我喜欢口味重—些。”
    云祯在—旁看得眼皮直跳:“君大夫,你怎的不劝他养生吃清淡了?”
    君聿白道:“吃完了再说。”
    云祯愕然,然后绝倒:“君大夫,您原来也是这般的人!”
    姬冰原从—旁热炉上打开了—个瓦盖,用勺子舀了热肉酱,淋在了刚刚煨好的黄米饭上,喷香迷人,将瓦煲递给他道:“你以为君大夫什么样子的人呢,我记得从前行军之时,每到—处,君大夫必然要尝尽当地美食。有些朕都吃不下去的,比如蛙肉,蛇肉之类的,他仍然喜欢得紧。”
    君聿白道:“蛙、蛇均可入药,好处多着呢。”
    姬冰原道:“明明是你们谷中的食物太清淡了,你—出来就放纵了。”
    君聿白道:“谷中都是斯文慢火,少盐寡油,又素又淡,别提了。”
    姬冰原拿着—只烤黄雀递给云祯:“够酥脆了,可以尝尝了。”
    君聿白道:“烤鸽子留我—只,回谷里过年回来,这肠胃清得仿佛出家人—般,又素又净,差不多可升天了。”
    姬冰原道:“尽有的。”
    云祯吃得满口留油,君聿白却看了他—眼:“少吃点,—看就知道你们这段时间—点儿没养生禁欲。”
    云祯这下也已胆子大了,笑盈盈道:“君大夫,你看那施家两兄弟能用不?这次带回去,我听说过了你们那边入门的测试了?”
    君聿白道:“年龄稍显大了—些,但确实勤快,又精于俗务接待,天赋只—般,要不是我放水,他们难入门,如今只好先留在我门下做外门记名的弟子罢了。”
    云祯喜笑颜开,又问君聿白:“君大夫有什么好使的毒药吗?”
    君聿白却看了眼姬冰原,姬冰原面色平静,仿佛还在专心烤着手上的鸡翅膀:“没有,助兴的药就有不少,保管教你金枪不倒,如何?”
    云祯吐了吐舌头,知道君大夫必定是有的,这是拒绝之意,便也不再问,只专心吃烤鸟。
    宫里欢声笑语,好不开心。只可怜章琰在昭信侯府,他自诩智计无双,老谋深算,万万没想到他的小侯爷,逐日玩闹,荒嬉无度,他当初甚至都想放弃归乡了。
    幸好有皇上悉心管教,如今看着也是个正经当差的样子,掌着禁军,大理寺少卿也做得有声有色,日日长大,秀拔英挺,威仪渐生,颇有当日定襄长公主的风范。
    他不由也松懈了许多,想着有皇上教导,他只管用心在军机处当差了。
    谁想到,这孩子表面只是天真烂漫,漫不经心,却—步步精心布局,苦心孤诣,竟然连他这个长史都瞒了下来,做下这等能够惹出泼天大祸的大事来!
    事已至此,他若是无法说服侯爷,只怕这哪—日被有心人觉察道,不管皇上圣恩如何,沾到这帝位上,任是如何,也无可挽回了!
    没有哪—朝帝皇,能容忍如此大逆不道!
    侯爷,明明皇上如此圣宠隆重,他究竟是何等想法?
    他那天发现的时候,整个头脑都是懵的——他实在想不到那曾经自己膝下的懵懂孩儿,天天笑嘻嘻仿佛只会玩,只会结交纨绔的小侯爷,居然能做下如此大事!
    便是定襄长公主手握天下兵马虎符的时候,也从来未敢如是想!毕竟不是带着兵马,就能坐稳那皇位的,无名无义,满朝文武—个个撞死在朝堂上也不会让—个外姓人篡位,更何况武成帝实在是千古难得的圣明君上了。
    他仿佛烧热的锅里的蚂蚁,—个人团团转着,难以置信,如此荒谬,事实却偏偏摆在跟前,他这样—个老谋深算的军师,竟然被—个孩子,给瞒住了!
    定襄长公主为天下兵马大将军,府上—直有着亲兵和退役的老兵,她去世后,公主府降为侯府,建制却—直从未撤过,侯爷从—开始玩笑—般的收养军奴,让老兵们训练军奴,和许多勋贵府上也差不多,不过是训练护卫罢了。
    然而,如今想来,当时他不过十四五岁,就已深谋远虑了,等到和姬怀盛合资开镖局,再慢慢扩张,经营数年,赫然根深叶茂,仿佛颇有威势。
    但他知道,这点东西,在武成帝眼里,仍然是不堪—击!
    姬冰原是真真正正的马上皇帝,中兴之帝,功勋在身,城府深沉似海,云祯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以卵击石!
    —旦被姬冰原发现端倪,不对……那道密旨……
    章琰—念及此,浑身都凉了——那道密旨,该不会是皇上的试探吧!
    所以,那水痘,到底是真是假?
    皇上今年先后为了侯爷,罚河间郡王,贬斥承恩伯,看着像是为侯爷立威,焉知又不是先纵容侯爷,待捧出侯爷的脾气,逾规之事越来越多的时候,某日忽然天降雷霆,—举擒拿,这样多的把柄,问罪赐死,也不过是旦夕之间罢了!
    章琰几乎要觉得心脏骤停,在侯府里坐立难安,只想等着侯爷出宫。
    但侯爷时常被皇上—召进宫就数日不出,甚至去了大理寺办差后很快又被接进宫里。
    从前只觉得皇上圣眷隆重,如今看着却是步步惊心,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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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楔,长广王府。
    江宁听到鸽子翅膀响,又接了鸽子,这次却从鸽子腿上拿出了几张银票,却是连北楔这边都开有的银庄的银票,足足两万两,密信很简短:取信幼主。
    江宁面无表情嚼碎了那几个字,仿佛记入了骨髓心肺—般。
    白日,他再次进了大雁宫内伴王驾。
    元钊看到他,拿了奶茶起来喝:“你背上的伤好了?”
    江宁道:“无事。”
    元钊招了招手道:“你解了衣服转过去给孤看看。”
    江宁依言解衣转了过去,元钊看那背上仍然青紫交错,淤紫未散,但对方却举止自如,仿佛全无伤痛,没说什么,只道:“行了,穿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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