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了鱼白,臧山才幽幽转醒,他恍惚觉得有人影晃动,可待定睛看去时床边空无一人。
    门边一闪而逝的黑红裙角,将他刚要出口的询问堵了回去。
    南庆以黑为尊,当今能穿这种颜色衣裙的只有三位,皇后,太子妃,三公主。
    刚刚离开的是谁不言而喻。
    臧山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矮凳,他起身伸手去触摸,是热的。
    明明只是温热,臧山却觉得手指滚烫。
    她何时来的,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一向没耐心,且从不委屈自己,应该没有在这个又小又硬的矮凳上坐多久吧。
    “大人,您醒了。”
    不多时,在臧山屋里伺候的小太监阿南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一边捏帕子,一边念叨:“大人可把小的吓坏了,还好这毒解了,要不然……”
    阿南的话戛然而止,偷偷瞥了眼臧山,旋即转了话锋:“大人您感觉如何。”
    小太监是早先太子吩咐放到臧山屋里伺候的,原本是个宫女,臧山死活不肯要,太子便让宋峤点了个小太监过去。
    这一呆就是好些年。
    臧山不爱麻烦人,能自己做的绝不使唤阿南,偏阿南又是个活跃勤快的,一来二去二人倒也相处的极好,有了几分情谊。
    臧山接过阿南递来的帕子,道:“要不然什么。”
    阿南紧紧闭上嘴。
    臧山净了脸见他还没吭声,没好气的将帕子扔过去:“说。”
    阿南熟练的接住帕子,瘪瘪嘴:“三公主不让说。”
    臧山一怔,而后颇为无奈的指了指一旁的刀:“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
    小太监眼睛一眯,这才笑道:“小的惜命,要不是臧大人这般威逼,小的可不敢说。”
    臧山冷嗤了声,偏头时不经意瞥见外头熟悉的裙角,他微微一愣,刚要出声阻止,阿南已经噼里啪啦一气呵成。
    “大人中毒后三公主急得红了眼,在这里守了大人一个晚上,瞧见大人醒了三公主才离开,还命令小的不许告诉大人。”
    “咳……咳咳……”
    说到兴起,阿南完全忽略了臧山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叹了口气继续道:“唉,三公主上次过来给大人刮了胡渣子也不让小的告诉大人,这明明就是关心大人,为什么不让说呢,大人您也是,明明醒了还偏要装睡。”
    臧山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微微扶额。
    阿南这才后知后觉道:“大人您怎么了,是嗓子不舒服吗。”
    “闭嘴!”臧山瞪他。
    阿南:“?”
    不待阿南反应过来,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宫阳奉阴违。”
    阿南身子一僵,瞪大双眼,破有种死不瞑目之感。
    他望着臧山欲哭无泪,大人你要害死我。
    臧山扯了扯唇角。
    要死也是他先死。
    阿南许是被吓的脑子转不过弯,只见他转身砰的一声跪下,哭天抢地道:“三公主,是大人把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威胁奴才,奴才才说的。”
    臧山:“……”
    他偏过头不忍直视,平时挺机灵的一个小太监,怎么突然就傻成这样。
    贺北妱看向远远挂着的刀,默不作声。
    没听到动静,阿南偷偷抬头,随着公主的目光瞥向那把安安静静的刀,然后苦着一张脸,现在把脖子送过去还来得及么。
    “三公主。”
    臧山起身,恭敬的朝贺北妱行礼,因动作太大拉扯到肩上的伤,他微微蹙了蹙眉。
    贺北妱瞥了眼他的肩膀,语气有些不耐:“恢复的这么快,能拔刀了?”
    臧山垂首,正欲开口却瞥到了矮凳下的一样东西,他身子一僵,想到公主进来时快速在屋子里扫过的眼神,当即就明白公主为何去而复返。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种念头,最后,是私心占了上风。
    他咬咬唇,捂着肩膀闷哼了声,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贺北妱蹙眉,抬头盯着他没再继续搜寻。
    阿南也是个机灵的,赶紧道:“哎呀,大人可是伤处疼了,这还没来得及换药呢,奴才觉着还是得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
    臧山垂着的手紧握成拳,垂首似在强忍着什么。
    贺北妱下意识向前一步,却又很快收回脚,须臾后冷声道:“本宫去请太医,一码归一码,伤好了自己来请罪。”
    臧山心神微松,应下:“是。”
    阿南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公主盯着他道:“他的账算在你身上。”
    阿南没听明白,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又听臧山应了声:“是。”
    贺北妱冷哼了声便离开了,阿南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三公主可是要大人把小的阳奉阴违这罪一并包揽了。”
    臧山没理他,他半蹲下在矮凳下面将那东西捡起来捏在手心。
    阿南偏头瞥了眼:“大人捡的什么呢。”
    臧山飞快的将东西放进被子里,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阿南:“……”
    小太监瞥了眼被子,瘪瘪嘴。
    大人有秘密。
    “对了大人,你刚刚是装的吧,就是为了让三公主心疼不再计较对不对,小的配合的不错吧。”
    臧山一怔:“……”
    “你看出来了。”
    阿南起身理了理膝盖的皱褶,道:“当然能看出来了,大人最能忍痛,上次那么重伤都没吭一声,这次就一处伤怎么可能呼痛。”
    臧山眼神微凝,阿南看出来了,那她……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有点像恃宠而骄。”
    臧山抬头看着阿南:“……”
    阿南嘿嘿一笑,飞快的往外溜,边溜还边道。
    “大人您仔细琢磨琢磨,您这不就是仗着三公主的宠爱,才敢用苦肉计么,嘿嘿……有点那个意思了。”
    臧山咬咬牙,小兔崽子!
    他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朝小太监扔了过去,小太监回头眼疾手快的接在手里,讨好的拍了拍放在门边的凳子上。
    临出门时还嘴欠的加了句:“大人您知道小的说的有点什么意思吧,就是争宠的意思。”
    臧山气的眉心直跳,但‘争宠’和‘恃宠而骄’几个字却在他脑海里来回荡漾,不知怎地,侍卫的耳尖泛起了一阵红晕。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心中那股悸动,可唇边的弧度却并没有完全压下去。
    他伸手从被子里取出刚刚捡到的东西,是一个青色的荷包,上面用金线歪歪扭扭绣了两个字。
    平安。
    臧山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捧在手心仔细查看,然后在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两个小小的字,是他的名字。
    果然是她绣给他的。
    侍卫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当看见它的那一瞬,他便明白她去而复返定是来找它的,按理,他应该当做没看见,然后无意间引导她发现它,将它带走。
    可他却不愿。
    那两个很不平整的字,明显是她亲手绣的,所以,他生了私心。
    就当留个念想也是极好的。
    可是,连阿南都看出来他是装的,她那么聪明,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第77章 永安城
    唐娇娇醒来时, 身边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因安魂的药性,她每日亥时三刻入睡, 午时醒来,而贺北城辰时便会起身,所以她一睁眼就见到他的情况少之又少。
    “殿下,您醒了。”
    如宛听得里头的动静上前打帘,见唐娇娇坐起身才道:“殿下可是昨夜睡太晚了?”
    唐娇娇望着她,不解其意。
    如宛道:“殿下今日起的比往日要晚些。”
    唐娇娇一怔, 要晚些?
    “什么时辰了。”
    如宛:“午时四刻了。”
    唐娇娇凝眉,短暂静默片刻后才下床。
    又晚了半个时辰。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要睡到午时,而是每年沉睡的时间都在延长,从最初的辰时已经到如今的午时四刻了。
    师父说过, 若一直无法脱离安魂, 到最后, 会让人彻底陷入沉睡,再也无法醒来。
    至于多久是最长的期限, 师父并没有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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