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固永镇被一片晕黄笼罩,天色未晚。
    酒馆客房。
    苏棠点了蜡烛放在桌上,看着仍站在门口的郁殊:“我给你上药。”
    郁殊敛在长睫下的眸晃动了下,怔怔望着她:“棠棠?”
    苏棠又道:“你不愿?”
    郁殊忙朝前走了两步,坐在桌旁,缓缓将手臂抬了起来,雪白的里衣被血染得通红。
    苏棠将他的袖口挽上去,却在看到他手背蜿蜒到手肘的如蜈蚣般的伤疤时顿住,这疤,是在京城那个破落院落时留下的,也是她上的药。
    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她也以为他只是阿郁。
    “为何不穿外裳?”苏棠低头,透着烛光,擦拭着伤口四周的血迹,随意问道。
    郁殊顿了顿,嗓音有些沙哑:“穿上,又要被血染脏了,没有旁的衣裳。”
    苏棠擦拭血迹的手一僵,很快恢复如常,抿了抿唇再未言语,只是拿过药膏,将其小心翼翼涂抹到伤口上。
    幸而次旦后首被砸了一下,力道不大,郁殊手臂上的伤不算太深。
    直到上完药,苏棠将瓷瓶放在一旁,便要擦拭指间残留的药膏,却被打断了。
    郁殊低垂着长睫,脸色微白,声音极轻:“疼……”
    “什么?”苏棠看他一眼,愣住,他的脸色很难看,“药膏初初上好,的确有些……”
    “不是手臂,”郁殊突然抓过她的手,放在心口处,“这儿疼。”
    像是有人拿着薄如蝉翼的刀片,一下下的削着心口的肉一样。
    郁殊哑声道:“棠棠,我能感觉到,是‘他’在疼。”
    “他”残留的心疼,仍在这具身子里作祟。
    “他”在疼,可受罪的却是他。
    苏棠看着自己被他攥住放在心口的手,甚至能感觉到一阵阵的跳动声,下刻她蓦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不知阿郁今日为何会出现的这么早,可黄昏的事,她仔细回忆过,那应当是郁殊,而非阿郁。
    冷硬的语调以及面无表情的容色,都只能是郁殊。
    虽不知为何,可的的确确……是他救了她。
    苏棠望着他,良久作声:“我和你说的话,他能知道吗?”
    郁殊怔然抬眸,微挑的眉眼有些迷茫:“什么?”
    苏棠停顿片刻,最终开口道:“我应当谢谢他的,今日救了我。”
    话落,她安静拿过桌上的瓷瓶,起身走了出去。
    郁殊仍坐在原处,一动未动。心口那如刀割的痛却消弭了些,反而有些酸涩涩的。
    她面对的明明是他,说的话却都是给“那个郁殊”的。
    “他”专横又倨傲,即便今日将身子让给他,可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对她冷硬又无礼?
    哪里值得她感谢?
    ……
    这一夜的风声一如既往的烈,漫卷风沙,怒号如咽。
    可一到清晨,风便小了许多。
    窗外天色见谅,香炉的艾叶早已燃尽,残留几缕幽香。
    郁殊睁开双眸,面无表情看着头顶的帷帐,许久不觉扯了下唇角。
    ——苏棠知道是他救了她,她面对“那个阿郁”,说的却是感谢他的话,他都听到了。
    “叩叩”两声敲门声,高卫的声音传来:“王爷,您醒了吗?”
    郁殊几乎立时敛起眉目,面色冷然翻身而起,沉声应道:“进来。”
    高卫应声走进,手中端着铜盆,放在门口盆架上,恭敬报备着:“昨日那伙人,属下已处理完毕。派去岐州的人今日也已经到了洛城的驿站,再需五日便能到达。京城的飞鸽传书来了,朝中有相国与兵部尚书辅政,并无异象。”
    相国掌政,兵部尚书掌兵,都是王爷的人,生不了大乱。
    “嗯。”郁殊随意应了一声。
    高卫又想到什么:“王爷手臂可要上药?”
    郁殊看了眼手臂,包扎好的伤口被袖口遮着,仿佛还能瞧见昨日她在烛火下,专注为他上药的侧颜:“不用。”
    高卫了然,看了眼郁殊舒展的眉眼,一时心直口快道:“王爷今日心情不错?”
    话音刚落,郁殊神色便已凛了起来,潋滟的眸光轻描淡写睨了眼他。
    高卫头皮一紧:“属下失言,这就回去自省。”忙转身便朝外走去。
    郁殊听着房门紧闭,脚步声渐远,方才站起身口中呢喃:“这手下倒越发大胆了!”
    却在俯首看见铜盆水面倒影时顿住,那场苍白的故作冷硬的脸上,唇角微微弯着,极不显眼。
    然下刻,水面轻轻溅起一点涟漪,倒影里的人如变了模样:“有何可高兴的?不过谢你一句罢了。她的温柔全都给了我。”
    郁殊倏地抿唇。
    这是第一次,那个愚蠢的“阿郁”白日出现。
    可“他”说的对,苏棠对“他”,比对他温柔的多。
    郁殊伸手,径自揉碎了满盆的水,也打乱了水中的倒影。
    ……
    今日的天色并不算太阴沉,午后甚至有几缕阳光钻出,只是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藏了起来。
    易齐仍鼻青脸肿着趴在柜台后,时不时因为碰到哪处伤,哀嚎一声。
    郁殊仍坐在角落中,手臂的布巾仍渗出了血,始终不发一言。
    还有半个月便是本地的月神节,也是固永镇最盛大的日子,酒客少了些。大漠的月皎洁神圣,月神节也世代传了下来
    苏棠戴好帷帽,裹了披巾,提着酒坛朝门外走去。
    这次是个熟客,长河边的青娘,所以她想亲自送去。
    临出门前,她又看了眼易齐:“不许偷酒喝。”
    易齐不耐烦的挥挥手:“我都伤成这样了,岂会再逞口腹之欲?”
    那可未必。
    苏棠抓过缰绳便走了出去。
    到达青娘住处时,她正坐在长河边一块土丘上饮酒,目光远眺着大漠的滚滚黄沙。
    苏棠将酒坛放下,同她说了会儿话,方才沿着长河折返回去。
    只是方才行到长河与市集的道口,便远远瞧见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而后轿帘被人掀开,还有一声脆生生的:“姐姐!”
    ……
    酒馆。
    易齐百无聊赖靠在柜台后,沉静久了,目光不觉便落在一旁的酒壶上。他顿了下,手不觉朝酒壶探去。
    只是没等他的指尖碰到酒壶,手腕便被一根竹箸打中,一阵麻痛袭来。
    易齐抓着手腕哀嚎一声,看向角落的郁殊。
    后者仍侧身坐在那儿,绯色宽袍慵懒风华,苍白的手中翻看着一本古籍。
    易齐困惑凝眉,再次探手过去。
    又是一根竹箸飞了过来。
    幸而易齐躲的够快,否则怕是又要痛上几番。
    看着连头都没抬,便准确知晓自己在作甚的郁殊,易齐最终悻悻打消了偷酒的念头。
    眼见一个时辰已过。
    大漠的秋带着几分凉,风吹着酒幌簌簌作响。
    易齐看着一旁的酒壶,又看了眼仍翻看古籍的郁殊,风凉道:“往日里苏棠也该回了,今日怎的回的这么迟?”
    郁殊本翻看书页的手顿住,良久抬眸看了眼门外。
    已近傍晚,天色中带着几分夜色将来的晕黄与幽沉,染的天地间都泛着苍黄。
    往日,她的确该回了。
    沉吟片刻,郁殊逼迫自己将精力放在眼前的古籍上,可那一个个刁钻的文字却再看不入眼。
    “啪”的一声,他将古籍放在桌上,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是在路过柜台时,郁殊的脚步一顿,侧眸睨了眼易齐。
    易齐后背一凉,登时站直身子,将酒壶推的远了些。
    心底嗤笑一声,郁殊起身走了出去。
    ……
    苏棠没想到会碰到李大哥。
    长河边上,遇到故人,的确很是新奇。
    李绍言在外面跑的久了,吃了一嘴的沙子,索性便躲到了马车里。
    苏棠松了帷幔上的披巾,牵着缰绳,沿着长河边随李止戈走着。远处风声微扬,吹得她帷帽上海棠红的轻纱拂动。
    李止戈看了眼她,目光有些恍惚。
    自上次一别,他还未曾消化“她仍活着”这个消息,回到营帐,便被派去指挥新兵。
    这种事本无须他来做,可问了周将军,也只说是朝廷安排,违抗不得。

章节目录

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鱼曰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鱼曰曰并收藏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