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害怕。
    今晚的戏梁愽生要背着盛星走一段路,他还怪紧张的,拍之前还不忘发短信骚扰陈漱,告诉他我又要背你姐了。
    这会儿是四月初,夜里凉意如水,戏里却是夏夜。盛星穿着短袖还有点儿冷,在原地蹦跶了几下,调整了状态,暂时把江予迟抛到脑后。
    梁愽生做了个深呼吸,和盛星讨论怎么背舒服点儿。
    不一会儿,场记打板,演员入戏。
    [蔫巴巴的小狗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躺倒在路边。
    昏黄的路灯照下,夏日逐渐变得鲜活。
    少女慢吞吞地走在少年旁边,身边的人慢下脚步配合着她的节奏。
    一到夏天她就容易困,吃饱后显得没什么精神气,就和路边蔫了吧唧的小草似的。]1
    少年侧头看了眼身边绷着小脸、略有些困倦的小姑娘,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半蹲下身子,低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小姑娘静静地看他片刻,爬上他的背,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他,似乎连神经都缓慢松弛下来。
    两人渐渐走入黑暗中。
    盛星睁开眼,眸光落在晃动、斑驳的树影上,轻而平静地念着台词:“对不起,那天我说谎了。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
    “加上今年。”
    “是第十一年。”
    “那时候我没有机会,现在,我想亲口告诉你。”
    “我很喜欢你。”2
    ...
    导演从监视器里静看着盛星的眼神。
    柔软的眸光中晃着些许水意,细碎的光亮,每一点儿都藏着少女的欢喜和涩意,可这涩意中又藏着别的什么。
    他看得分明,是一丝怯意。
    导演沉吟片刻,喊:“咔!”
    他挥手招来盛星,指着监视器道:“星星,这里你情绪不对。这个女孩,她很勇敢,从来没动摇过。无论是生活里,还是喜欢一个人,她很坚定,不会退缩、更不会怕。是再试试还是调整会儿情绪?”
    盛星俯身凝视着镜头里的自己,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再试试。”
    这场戏结束后已近凌晨。
    一段场景他们反复拍了多次,导演耐心极好,尤其是对着盛星,中途两人还谈了会儿心,最终决定明晚再拍。
    盛星裹着披肩,低垂着头上了车。
    经纪人难得没提前离开,从头陪到尾,上车前还把小助理打发走了,可怜的小助理只好去蹭梁愽生的车。
    一上车,小助理就听梁愽生的经纪人问:“我看着盛老师演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怎么就重拍那么多次?”
    梁愽生没多解释,只道:“是细节情绪问题。最后重拍那次导演说可以了,盛老师觉得还是不对劲,明晚再试试,这场景也不繁琐。”
    经纪人一见小助理,就想起那晚微博上的照片来,忍不住八卦:“你们瞒得可真够好的,圈内几乎没人知道盛老师结婚了。诶,她老公真是圈外人?”
    说起这事儿,小助理还有点儿苦闷:“我们没见过。”
    梁愽生和经纪人眼神惊异,经纪人说:“就我的经验来看,一般这样的,不是普通的再普通的圈外人就是身份背景大有来头。”
    说话间,车缓缓启动。
    梁愽生经纪人还在嘀咕着:“说来那天也挺巧,李疾匀、陈漱,还有那个帅得没边的投资人都在,盛老师的老公居然也来了...”
    小助理一愣,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忽然,一个急刹车,她想起那天下午给盛星看的小视频,看完盛星就不高兴走了,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戴着戒指的江予迟忽然来探班...
    小助理灵光乍现,而后目瞪口呆。
    .
    洛京,夜市。
    炙烤的香气弥漫,油点吱哇乱响,噼里啪啦的声响划开热闹的夜晚,到处都是热闹、火热的景象,路边的某家烧烤店却闭门不开。
    “迟哥,喝点儿?”鲨鱼推过一杯烧刀子,怀念道,“自从回来,兄弟们就再也没聚过。洛京也就我和你。在西北那会儿,想念家乡、向往都市,可真来了洛京,夜里总想起西北的天。”
    修长、冷白的手指搭上酒杯,一口干了,辛辣的酒液淌过喉咙,带出一片烧灼感,神经紧跟着跳跃起来。
    “西北的天太寂寥了。”江予迟眉眼松散,缓慢回忆着,“扬沙、浮尘,沙尘暴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鲨鱼眼珠子转了转,叹道:“那里的天真蓝啊,云就跟棉花似的。诶,迟哥,那次我们去荒野演习,你记得吧?”
    江予迟斜眼看他,嗤笑:“想问就问,别拐弯抹角的。”
    鲨鱼嘿嘿笑:“哪知道这么巧,遇见嫂子剧组在那儿取景。”
    两年前,他们曾有一场荒野演习。
    演习整个过程保密,在不影响居民、游客的情况下秘密进行,这对他们也是一种考验,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也是赶巧,大冬天的居然碰上剧组来这儿取景。
    江予迟和鲨鱼分在一组,两人藏在沙坑里,听前边脚步声匆匆响又安静下来,反复了有几百遍,他们始终一动不动。
    那是个晴日,天暗下来后,星星也挨个跑出来。
    点点星子挤在一块儿,还挺热闹。
    鲨鱼悄悄看了眼江予迟,他正定定地看着天空,似是在看天,又似是在看星星,眼睛里藏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
    “队长。”
    他用气声喊。
    江予迟没应声,正当鲨鱼想再说什么,顶上忽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女人清亮又带着点儿娇憨的嗓音像泉水一样。
    “这儿晚上倒没什么风。”她停下脚步,原地蹦跶两下,对身边人说,“我看视频,他们会用石块垒成台子,在荒野上烤火。前两天一个阿妈不是送了我们点儿土豆和红薯吗,正好拿来烤着吃。”
    鲨鱼眼看着江予迟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纳闷,却也不方便问。
    一阵忙乱后,上头似乎点上了火,连带着他们都感受到了暖意。她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但那道嗓音却始终未响起。
    直到有人喊:“星星,过来吃!”
    “小心提着戏服,别绊倒了。”
    片刻后,叫“星星”的女人在石堆边蹲下,火红的裙摆拂过沙坑,轻薄的纱从江予迟的鼻尖一晃而过。
    鲨鱼发誓,他清楚地看到他们队长青筋隐隐暴起。
    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嘶,好烫。”
    她轻轻抱怨了声,手里的土豆竟没拿住,咕噜噜滚入沙坑,正好掉在江予迟身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鲨鱼愣住,下意识屏住呼吸。
    “掉了,我去捡。”她似探头往坑里瞧了一眼。
    边上的人拉住她:“黑漆漆的,小心弄脏衣服,再拿一个。”
    ...
    鲨鱼回忆到这儿,止不住笑:“我亲眼看着你把那颗土豆放进衣服里,凉透了都没吃一口,我还挺馋。”
    江予迟垂着眼,唇角泛起弧度,带着笑意:“那时我们结婚不到一年,算起来结婚后就没再见过她,没听她说过话。”
    鲨鱼挤眉弄眼,又打趣了几句,说起前段时间江予迟拜托他的事儿:“迟哥,那个陈漱的事儿我打听清楚了。”
    江予迟倒酒,示意他接着说。
    “他是西港人,老家是个小村子,整个村靠着边上的巢山发展经济。巢山在当地名气挺大,听说上头的巢山寺特别灵验,每年都有大数额的捐赠。这些先不提,说回陈漱,他六岁后就不在村子里了,小学、初中在县城上的,住在爷爷家,高中去了市里,你提到那个梁愽生,他们是高中同学。说来也稀奇,这小子上了高中就再也没回过村子,就偶尔回去看看爷爷。还有个事儿,挺古怪的,村子里人说,原先陈漱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后来被送走了。”
    说到这女孩儿,鲨鱼还挺唏嘘:“听说陈漱他妈脾气大得很,不喜欢这个女儿,动辄打骂,她们见着好几回这小女孩被关进地窖里,丁点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哭,肯定吓坏了,可怜见儿的。”
    ...
    “迟哥,下回再聚!”
    鲨鱼喝得醉醺醺的,硬撑着把江予迟送到门口,锁门关灯,上楼倒头就睡下了,丝毫没注意被他送到门口的男人压根没走。
    烈酒烧喉。
    酒入肚时都不明显的灼烧感在这会儿泛上来,熏得他眼都红了。江予迟站在门口,几次想走,都迈不开步子。
    往后一小时鲨鱼说了什么他已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是只剩下他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挨骂、挨打,被关进地窖里。
    而盛星怕黑,怕密闭的地方。
    她那么瘦小,她...
    江予迟攥紧拳,几度压下汹涌的情绪,就在他以为再也压不住的时候,沉寂了一晚的电话忽而响起。
    他微顿,甚至没看显示,直接接起:“星星?”
    经纪人愣了一下:“江先生,是我。今晚星星下戏晚,才睡下。小助理回来和我说了件事儿,我想了想,应该告诉你。录音事件那天,星星看了个视频...”
    .
    清晨,天际泛出点点微光。
    盛星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她在被子里滚了几圈,有点儿郁闷,那么晚睡,怎么一大早就醒了。
    滚了半天,盛星认命地起床,披上睡衣,洗脸刷牙,习惯性地拉开窗帘,看看天气,视线慢悠悠地从薄晨中往下移,最后落到酒店楼下的一辆车上。
    车边倚着一个男人,手里似乎夹了根烟。
    盛星怔住。
    只一瞬,那男人似有所感,忽而抬眼朝她看来。
    ...
    “三哥!”
    盛星披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楼,朝车边的男人跑去,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向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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