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涌进来的消息中,她下意识的去翻找和夏泽的聊天框。
    有且只有一条。
    夏泽:离婚的事,考虑好了联系我。
    握着手机,林漫语缓慢的蹙眉,直直的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她觉得可能是刚连上网,所以才没有全部接收到夏泽的消息,一定还有。
    不可能只是这些。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自信笃定一点点的被吞噬瓦解。
    没有了,真的只有这样一条。
    林漫语下意识的滑动着屏幕,才发现这些年她和自己的丈夫夏泽平日里的交流真的寥寥无几,随便一翻,就能翻到一年前的聊天记录了。
    而一直以来,无论她回或者不回,都不会阻止夏泽继续给她发消息。
    但这一次,没有了。
    林漫语的心说不上来的沉重,明明她自己也不想要婚姻,更加只觉得自己有多爱丈夫夏泽,明明也觉得自己在意的只有工作,她的画。
    但为什么此刻,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
    夏泽,是认真的,想要跟她离婚吗?
    即便如此,林漫语还是神色如常按时准点的去了机场,飞机上,她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婚姻问题。
    下了飞机,看到司机,她眸光里有讶然。
    司机动作自然的接过了林漫语的行李,跟以前每一次的接机一模一样,“太太辛苦了,直接回家,对么?”
    往常司机会询问林漫语是直接回夏城泉那还是回她和夏泽的屋子,但今天他来接机时,夏泽嘱咐过了,直接把林漫语送回家就可以了。
    自从那次争吵过后,夏泽就没有回过住所,到底是自己爱的人,他会把所有的体面和舒适留给她。
    林漫语上了车,沉默了许久后才发声,“不了,送我回家。”
    “啊?”正在系安全带的司机有点迷惑,以为自己刚刚没说清楚,或者是林漫语之前没听到,于是又笑着重复了遍,“是的,太太,我这就送你回家,先生嘱咐过我了,是你和先生的家,不是夏老先生那。”
    加上后一句,是想让两人的沟通更清晰。
    “不,我要回家。”林漫语声音沉了沉,补充道:“林家。”
    从她跟夏泽结婚后,她待在a市的时间不多,回林家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也就每年春节的时候,会和夏泽去住上个一两天,平常也就节假日或者是父母生日的时候,能凑到时间,就一起吃个饭。
    但她其实,也并不太想回去。
    林漫语没有跟人说过,从小长大的地方,对她而言,并不是个温馨的港湾,相反是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压抑的住所。
    回想起夏泽那句“离婚的事情,考虑好了,联系我”,林漫语就觉得十分的讽刺,夏泽如果真的要和她离婚,并不是她考虑好了,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需要的,是她的父母可以考虑好。
    在飞机上的时候,林漫语强迫自己的直面这件事,不去逃避的思考了很久。
    婚姻是什么?
    婚姻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她真的需要这段婚姻吗?
    或许夏泽说的对,婚姻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束缚,是她当初为了逃避一个牢笼,主动迈进的另一个牢笼。
    她作茧自缚。
    她想,或许是时候去面对这件事了。
    司机愣了下,确认了一遍,“林家?”
    “嗯,林家。”林漫语侧头看向窗外,已经是不打算继续交流的意思了。
    司机不再多问,在夏泽的嘱咐和林漫语的直接要求中,选择了后者。
    夏泽那么重视和疼爱林漫语,肯定是以林漫语的想法为重。
    一路无言,车子一路驶入a市边郊,路途上,林漫语一直在回忆。
    因为林爸爸喜静,住宅偏远。
    林漫语的父亲是个有名的书法家,常年闭关创作,而她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嫁给了父亲后,全心全意的照顾家庭孩子。
    自小,父母对她的要求就很严格,父亲一度想把她培养成和他一样是书法家,可林漫语在绘画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才能,反而对书法没什么兴趣。
    从她有记忆起,就被父亲强压着练字,一行又一行,一页有一页,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她没有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记忆,记忆里都只有浓稠的墨水的气味。
    她那个时候,常常望着窗外发呆,衣服上,脸上都是墨渍。
    一旦被母亲看到,她会接受一顿狠狠的责骂,来来去去的那些词汇里,林漫语对那句“你爸爸是国内最有名的书法家,你不要丢他的脸”印象最深。
    每隔半个月,父亲会来检验她的字。
    她记得很清楚,父亲检查她书写功课的日子,都是她最痛苦害怕的时候,她瑟缩的站在最远的角落里,不敢抬头看。
    可是不经意的抬头间,总能看到父亲不住的摇头,满眼失望的叹息。
    父亲没有说过太多严厉的字眼,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母亲会眸光似箭的朝她看过来。
    然后她会被拎回房间,母亲会拿出一把戒尺,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打在她的掌心。
    真的很疼啊。
    她的肩膀都会因为疼痛而缩起来,五官皱在一起。
    可是母亲的力气那么大,牢牢的抓住她的手,一下也不许她退缩。
    母亲会一边打一边呵斥:“你爸爸那么厉害,你为什么做不到?你的基因很好的,一定是你不努力,你为什么不努力,你会被替代的。”
    最开始母亲只是很严厉的打她,指责她没有付出努力,浪费自己的天赋,可是随着她越长越大,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在责骂打她掌心过后,通常会哭出声音来。
    她听到最多的是母亲说着无助的说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那个时候的林漫语根本就不懂,她不知道母亲想说的,到底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说林漫语。
    林漫语从来不问,最开始是不敢问,后来是麻木过后的懒得问。
    母亲是讨厌自己的吧。
    她无法变成让父母觉得满意骄傲的孩子,他们是讨厌自己的。
    有一段时间,她因此也讨厌自己,是绘画让她找回了一些自我,在只有她自己的情绪的色彩里,她把心里的念头思绪全部表达出来。
    坚持画画,是林漫语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的成长中,做得最“叛逆”且唯一坚持的事情了。
    所以她从来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她在绘画上做到极致,她很努力的想向父母证明,她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虽然不能如他们所愿的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但她可以在绘画的领域,成为让他们骄傲的画家。
    这些年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和记忆中的父母较劲。
    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毕竟除了画画,其余的一切她都向自己的父母妥协了。
    包括恋爱、婚姻、生子。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讨厌书法,讨厌墨水。
    可直到现在,她只有闻到墨水的气味,胃里都会抽搐,条件反射的想要恶吐。
    原来,有些伤害,早就刻在身体的骨血里。
    不是她极力的摆出不在乎的冷漠模样,那些伤害就不再存在了。
    车子驶入林家,停在了大门口,司机下车去后备箱为林漫语取下行李,看着林漫语立在大门口,沉默的站着,没有动作。
    司机把行李箱推过去,试探的问道:“太太,需要我帮你按门铃吗?”
    林漫语接过拉箱杆,摇了摇头,声音唯哑的说道:“不用了,你走吧。”
    司机有些犹豫,“我帮太太把行李送进去再走吧。”
    “我家里有人。”
    林漫语再次拒绝,司机也就不再坚持,俯身和林漫语道别后,驱车离开了。
    司机离开后很久,林漫语还是拉着自己的行李箱静静的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上飞机的时候思考着和夏泽的婚姻问题,她的心是沉甸甸的,可刚刚一路上,她回忆起了成长的过往,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心了。
    她的身体像是被强行灌了铅,很重很重。
    无数次的呼吸吐气,林漫语终于抬起了手,按了按门铃。
    透出门口的摄像头,她尽力维持平日里的表情,冲摄像头笑了笑。
    大门开了。
    从院子的大门到屋子的大门还有一段青石路,林漫语深呼吸,迈着步子往前走。
    林妈妈就站在大门口,看着林漫语拎着个行李箱孤身一人走过来,她蹙起眉头。
    家里的保姆见状,连忙走过去帮忙去接行李,一脸喜悦的问道:“漫语怎么突然回来了,夏泽呢?在后面吗?”
    说着就拎着箱子,不住的往林漫语身后探。
    会这样问是因为自从林漫语嫁给夏泽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回过林家,每每都是挽着夏泽的手,言笑晏晏的一起回来。
    林爸爸和夏泽还算谈得来,自从林漫语嫁人后,原本就安静的林家就更加寂静了,在林家做事的人,都很希望林漫语和夏泽可以常常回来,这样家里就会显得热闹多了。
    林漫语摇摇头,轻声否认,“没有,就我一个人。”
    她没有提夏泽的名字,换了种方式表达夏泽没有跟她一起过来。
    “哦哦。”
    保姆有些失落,还是接过林漫语的箱子往前走,略显兴奋的絮叨着:“漫语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听你爸爸妈妈提啊,刚刚在视频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惊讶了,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呢,马上把你妈妈给喊出来了,还以为是你妈妈让你回来的,结果你妈妈跟我一样,也很惊讶。”
    保姆絮絮叨叨的说着,林漫语一句都没回,只是浅淡的笑着,维持着面部表情,走到立在大门口等候的林妈妈面前。
    眼前穿着舒适棉布长裙的中年女人和记忆里严厉的面孔重叠,林漫语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抵触。
    尽量表现的平常。
    她和夏泽离婚了,她要大胆和林爸爸林妈妈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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