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暖榻上走下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眼神的示意坐到床边,端端正正的,像个受欺负的小娘子一般,垂着可怜巴巴的眼眸,不敢抬头看他。
    赵墨强忍着一把抱住她,安抚她的冲动,别过脸去,毫无感情地说道:“睡里边。”
    “好。”吴枕云脱掉长靴白袜,爬到床帐里面的位置去,双臂抱着屈起的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赵墨抬眼看她,道:“躺下。”
    吴枕云很听话地钻入被子里,乖乖地躺下,两手贴在身体两侧,一动也不敢动,杏眸里那漆黑的瞳仁不敢乱转,披散下来的头发丝不敢乱扬。
    赵墨掀起漫开蔷薇绣纹的鹅绒被褥,与她一起躺下,扬手,纱帐缓缓而落,将两人与纱帐外的冬夜隔绝开来。
    床帐之内,吴枕云的身体几乎是贴着墙睡的,挨着墙壁的肩膀冷冷的,两只紧贴在身侧的手攥着,手心热乎乎的生汗。
    赵墨伸长手臂,道:“过来。”
    吴枕云偏过脸怯怯地看他一眼,昏暗的床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盲猜他此时应该还在生她的气。
    “好。”她答应道。
    被窝里的身子转两圈,转到赵墨的手臂上,靠入他怀中之后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连喘息声都努力压下来,一轻一重的小心翼翼呼吸着。
    赵墨垂眸望着怀里的人,手臂收紧,道:“叫夫君。”
    “夫君。”吴枕云顺从道。
    赵墨薄唇落在她发心上,奖赏似的低吻着,沉沉的心口被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来回滚过,惊动了压抑许久的渴望。
    他嗓音喑哑,低声道:“说你愿意。”
    “我……”吴枕云不知他为何要自己说这个,心里纳闷着,可若是开口多问他一句,他肯定又要生气,点头道:“嗯,我愿意……唔……”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吴枕云一开始若不动那些歪心思,兴许还能和赵墨撒撒娇,求求饶,让他放过自己,现在好了,别说是喝醉装吐,就是喝药装死都躲不过了。
    赵墨此人最在意她逃婚的事,吴枕云偏偏不长记性,动不动就想先跑为上,这次还是在赵墨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大意了。
    吴枕云从来不知道赵墨居然还有这么无情凶狠的一面,自己怎么求饶他都不肯放开自己,她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可这点委屈很快又被席卷而来的疼痛冲散殆尽。
    头好晕,近在眼前的赵墨怎么变成这么模糊了,她眼前好多好多细细碎碎的烛光,一点一点落在赵墨的脸上。
    恍恍惚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了遇白哥哥叫她“小云儿”。
    “小云儿乖,小云儿不疼,遇白哥哥揉一揉,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云儿别哭,哭坏了嗓子又得吃药了。”
    “小云儿睡了?遇白哥哥还没睡,小云儿怎么能睡呢?”
    遇白哥哥……不对不对,遇白哥哥才不会又对她凶又说好话呢!这么心口不一的,他肯定不是小云儿的遇白哥哥,你走开!你走开呀!
    “遇白哥哥,小云儿可怜死了!”
    “遇白哥哥不要欺负小云儿!”
    “遇白哥哥,抱抱小云儿好不好?”
    她的遇白哥哥说:“好好,抱抱我的小云儿,乖乖睡觉了。”
    床帐内本该是低声哄劝后安稳入睡,可屋内燃烧的红烛,喜庆的剪纸画与御风的窗棂都听到了床榻吱吱呀呀的声响。
    嘘,是新婚之夜呀。
    第35章 你娶我做什么?
    他的小云儿昨晚哭了多少次——六十一次。
    吴枕云哭得赵墨全身上下都沾满了她的泪水,大掌帮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总也止不住。
    他的小云儿喊疼了多少次——五十二次。
    吴枕云每次嚷疼都可怜巴巴的,可换来的却是赵墨更深的疼爱,气得她埋头痛哭,大声控诉赵墨的种种恶行。
    他的小云儿唤了他多少次夫君——五十二次。
    吴枕云发现每次唤赵墨做“夫君”的时候,赵墨总会温柔一些,所以每次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她就难受地唤他“夫君”,好让多赵墨心疼她一点,聪敏得很。
    他的小云儿咬了他多少次——没有。
    吴枕云她生怕又惹赵墨生气,不仅不敢开口咬他,不敢抬腿踹他,连动手推开他都不敢,就咬着唇生生受着,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十根指头戳破了褥子,也弄疼了她的小手。
    次日清晨,仍是冬日,一片白茫茫的雾笼罩着欲要转醒的大地,冷冽冰寒,厚雪压弯樱树枝,廊檐下悬着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冰凌。
    屋内烧着两盆炭火,一盆煮茶,一盆热水,地龙盘旋于墙根,透过地砖传来滚滚热意。
    床上的赵墨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力道重了怕她疼,力道轻了又怕她离自己远——多远算远?对赵墨来说听不见她心跳声就算远。
    赵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吴枕云上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需要用药的。
    他坐于床榻边上,一边给她上药一边低吻着她眼角的泪,似恨似爱,浅浅的恨意覆着深深的溺爱,如薄冰覆深潭。
    他轻咬着吴枕云的耳廓,低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昨日非得踏出这道门的是你,夜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是你,怕我生气自己忍着疼的还是你,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安生些?!”
    回应他的是吴枕云软乎乎的梦呓:“嗯……疼。”
    “你全身上下哪里不疼?”赵墨轻笑着揶揄她道。
    “哼!”
    迷迷糊糊还在睡中的吴枕云偏过脸来枕着赵墨的枕头——因为她的枕头上全都是泪水,湿哒哒的,枕着不舒服。
    可她不知道赵墨的枕头虽然没被她的泪水打湿,却被她身上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濡湿了……
    她一枕过来就知道了。
    “赵遇白,你昨晚是不是哭了?怎么比我的枕头还湿啊?”她小声抱怨道:“不要你的,还是睡我的好了。”
    又转过身去枕回她自己的枕头。
    赵墨起身给她换了一个干净的枕头,又换了新的褥垫和被子,她才又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吴枕云一直睡到下晌时才醒,倒也不是非得睡这么久,而是她发现自己醒来之后根本起不了身,腰肢酸疼,双腿隐隐作痛,小腹肚子也是胀疼得难受,说话声音都哑了,没一处是好的。
    她又不愿开口让赵墨帮忙,索性偏过脸去继续睡,如此就拖到了下晌。
    已是申时初刻,吴枕云小肚子咕噜咕噜闹着要吃饭,她不得不睁开眼醒来,又翻了一个身好让赵墨知道她已经醒了。
    “终于肯醒了?”
    坐于书案前处理公事的赵墨早就察觉到她睡得已经不耐烦了,可又不愿开口请他帮忙,只能继续躺在床上赖着时光。
    他搁下手中的玉管狼毫,起身走到床边,俯身问她:“可以起身吃饭了吗?”
    “我不要起来。”吴枕云摆出一副耍赖撒娇的模样,说道:“我就坐在床上吃。”
    赵墨道:“好,夫君亲自喂你。”
    吴枕云拒绝道:“我不要你喂!”
    赵墨轻笑道:“那你就自己下来吃。”
    吴枕云哭嚷嚷着:“赵遇白,你不可以这么欺负人的,而且我还是你娘子,你该待我好些的!”
    “好好好,夫君会好好待你的。”赵墨不与她再闹下去了,俯下身来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放到暖榻上坐着,给她拢上一件鹅绒外披,说道:“好好吃饭。”
    吴枕云拿起矮桌上的一枚银勺,舀了一点玉色小碗里的羹汤,含入口中,叹谓一声道:“是小时候常吃的果木粉羹,甜甜的,润口。”
    “把这个喝了。”赵墨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小碗闻着就苦兮兮的药汤,舀一勺送到她唇边,道:“昨晚你哭得厉害,想来是疼到内里了,把这个喝下去压一压疼。”
    吴枕云看看那汤药,再琢磨赵墨的话,脸色瞬间腾起大片红晕,揉揉小腹,羞恼道:“不疼,不喝!”
    赵墨将瓷勺抵到她唇间,“乖乖喝了。”
    她别过脸去,皱眉道:“苦!”又用余光瞥了赵墨一眼,垂下眼来,道:“真的苦!”
    “真的不喝?”赵墨问她。
    “嗯!”她点头。
    “身上真的不疼?”赵墨再问她。
    “不疼不疼!”她连摇了三次头。
    “不疼?”赵墨放下手中的药碗,道:“看来昨晚我还是太温柔了些,今晚得再……”他拖长了尾音,挑眉看向吴枕云。
    “疼疼疼!好疼好疼的!”吴枕云慌忙端起他眼前那碗汤药,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喝完,放下药碗后,她恳求道:“今晚不要了,好不好?”
    赵墨看着那一滴不剩的药碗,再抬眸望向她,点头道:“好。”捏捏她脸颊,说道:“把这些都吃完。”
    “好。”
    吴枕云点头,一口一口的将矮桌上的粉羹、炙虾、菰米粥和羊肉汤吃完。
    洗漱过后,赵墨将她抱到书案前的茵席上歪靠着,问她道:“想看什么书?”
    吴枕云道:“头疼,看不下别的,你给我拿一本《周易》好了。”
    赵墨从后边的红檀木书架处拿了一本《周易》给她,又将自己平常看的《太平御览》放到她手边,道:“既然头疼就不能久坐,看一会儿就到床上睡觉去。”
    “嗯。”吴枕云靠在赵墨肩上,手上翻着书,眼里却看不进一个字。
    她偏过脸来看向赵墨,赵墨正执笔疾书,处理着手边的公文,她轻声叹息,哎,赵墨竟不知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赵墨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既同她有了夫妻之实,定然会对她负责到底,有始有终,即使日后赵墨发现吴枕云既不乖巧也不懂事,深深懊悔痛哭之后,也不会将她赶出家门。
    想到此处,吴枕云不禁同情起赵墨来,看向他的双眸都含着深深的怜悯。
    赵墨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问她:“怎么了?头疼还是小腹疼?”
    她摇摇头,双手托着腮道:“赵遇白,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失足?”赵墨轻笑出声,道:“是失身吧?”曲指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枕云轻哼道:“你才会后悔!”
    “我不会。”赵墨将她揽到怀里,道:“所以你别妄想着哪一日我会放走你。”
    吴枕云摇头:“我没想。”
    赵墨下巴摩挲着她发心,道:“你最好是真的没想!”
    吴枕云依偎在他怀里看着他处理公事,突然想到什么,说:“我听说你上书参奏了穆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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