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人,乃是适应环境最强的生灵,不管多恶劣的环境,都能逐渐适应,继而生存下去。”
    见萧遥神色莫辨地瞧着她,林瑾不由蹙眉:“萧少卿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想听你就事论事!”
    “可我并未故作高深!”
    僵持片刻,林瑾妥协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且说得直白些。萧少卿方才可曾听见老先生说刘王氏知书达理,多年来始终忍气吞声,便是去岁刘老先生被苏姚刁难至死,她也没有苛责过苏姚一句,依旧勤勤恳恳伺候苏姚养育孙儿。而刘安更是隐忍到了麻木的程度,非但对苏姚日常欺压苛待老母视若罔闻,甚至还在左邻右舍面前替苏姚开脱?”
    “自然听见了!”萧遥的声音低沉有力,眸底却闪过一丝莫名。
    心知他已有了想法,只不过死鸭子嘴硬,林瑾也不与萧遥打太极:“由此可见,刘安母子早已习惯了被苏姚虐待,觉得这种日子很正常。那他们怎么可能联手杀害苏姚?”
    “可是……”
    “大人先别打断我,容我把话说完,您也可以更冷静客观地进行分析。”林瑾抬手阻止萧遥:“师父以前曾教我玩过一个游戏,将青蛙放在水里煮,以此来观察人遇到突发情况时的应激能力。
    我发现,倘若水是沸腾的,我只要把青蛙丢进去,青蛙便会承受不住一下子蹦出来。可若我将青蛙放置在冷水里,然后一点点将水烧开。那么,直到青蛙被活活煮死,它都老老实实在水里畅游。
    这足以证明,环境可以麻木意志。不管万物生灵的哪一种,一旦适应了某种环境,哪怕这种环境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恶劣,它也很难再做出相应改变。好比你身上长了个痈,必须剜掉。我若用锐刀子直接动手,虽然很痛,却能一次性根除。但偏偏有人怕痛,始终选择治标不治本的性温药材进行扼制。殊不知长久下去,那痈非但不会好,还会逐渐恶化,终有一天毒素侵入脏腑和血液,白白丢掉性命。
    刘安母子长期被苏姚欺凌、压迫,又有苏阎王虎视眈眈、不断施压,他们其实早已认命,也习惯了,哪怕到死,他们都不一定会想到反抗……”
    “这话是不是太片面了?”实在忍不住,萧遥还是插嘴道。
    “片面吗?倘若他们想过反抗,去岁刘老先生被活活虐待致死,刘家为何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而那日刘王氏被苏姚残忍地打瞎了右眼,刘安为何痛殴苏姚后,便急急离家?”
    见萧遥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林瑾轻叹:“我知道您内心抗拒这种推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但我们要注重证据、尊重事实。
    萧少卿可否认真听老先生方才的叙述?
    他说,那日他前去劝阻时刘安已摔门离家。这说明刘安是个极其隐忍理智之人,他怕自己继续待在家里会控制不住情绪,再次对苏姚大打出手,所以选择了逃避。
    而当时苏姚正满院子追着刘王氏殴打,见老先生来规劝,她丧心病狂地连着老先生一起怒骂殴打。显然,那一刻的苏姚体力和精力都很旺盛,未曾受伤。我那日在光明寺后院验尸的结果,也可证明老先生并未撒谎。
    故,所谓的痛殴苏姚,只是老先生和刘安母子自己臆断出来的,也是苏阎王强行加诸于刘安的罪名。
    刘安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他缺乏报复苏姚的强烈意愿。正因此,他跑去醉香楼没多久就后悔了,赶紧去成衣铺子用自己的新衣换了那双绣花鞋,打算回家跟苏姚服软道歉。这样的刘家母子岂会下毒杀死苏姚?
    不会,绝对不会。哪怕苏姚下回再打瞎刘王氏的左眼,甚至剁掉刘王氏的手脚,只怕刘安母子依然会点到为止,根本没办法对苏姚痛下杀手。
    那就很奇怪了,既然刘安和刘王氏都不具备杀人的动机和胆量,饭食里的老鼠药和砒霜又是谁放进去的?而这些砒霜,究竟是谁买回来的?”
    林瑾说完许久,萧遥才道:“你是说,砒霜是苏姚买的。并且,在饭食里掺入老鼠药和砒霜,也都是苏姚所为?”
    萧遥乃是在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口吻,林瑾点头:“对!这就是老先生给我们提供的最关键的证词,也是隐藏最深的、连老先生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证词——苏姚,她才是具有杀人动机的那个投毒者。”
    “可苏姚为何要投毒?难道她想自戕?”
    “萧少卿可还记得我说过人性复杂的话么?”
    见萧遥沉默不语,只用深邃复杂的目光瞧着她,林瑾不动声色移开视线:“苏姚是个飞扬跋扈心肠歹毒之人,刘家虽穷,但刘王氏和刘安对苏姚真心实意,整日里将苏姚像女皇一般供着。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想事成的日子,只怕苏姚以前在苏府也享受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自戕?
    没有自戕动机的投毒,只能是蓄意谋杀。
    大人且仔细想想看,刘老先生仙逝之后,刘家除了苏姚,便只剩下刘安母子和三岁小儿。虎毒不食子,三岁儿子乃苏姚亲生,苏姚莫名其妙不可能去毒杀他。刘安毕竟是苏姚当年亲自挑选的夫君,相貌出众、满腹经纶。就算现在他惧内懦弱,被苏姚鄙视,但俩人夫妻多年总有些感情,除非苏姚在外面有相好之人早已生出歹心,否则,她断不会对刘安痛下杀手。
    故,苏姚想杀死的人,只能是刘王氏。
    不知大人方才可有仔细聆听老先生的话?他说,苏姚当年初遇刘安,是想招赘刘安,让刘安给苏家做上门女婿。只可惜刘家都是硬骨头,苏姚迫不得已才算计了刘安,招赘一事自然作罢。
    然,以苏姚的性子,既然早有此心,岂会轻易放弃?横竖去岁已将公爹虐待致死,倘若今年再毒杀了婆母,那不是刚好剩下他们自己一家三口,断了刘安的后路吗?刘安本就是个前途尽毁、毫无生活目标的布衣书生,倘若父母皆亡无依无靠,他定会渐渐依附于苏家生存。那样的话,最终刘安会变成苏姚手中的傀儡。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认定苏姚才是那个居心不良的杀人凶手!”
    这种直接将凶手和受害人的身份颠倒互换实在匪夷所思,即便林瑾分析得头头是道,萧遥还是难以接受。
    默了好一会儿,他问:“小瑾,如果真是这样,刘安和刘王氏为何要抢着争当凶手?他们又何必将苏姚分尸再抛尸?横竖是苏姚自己毒死了自己,他们只要去衙门说明下情况不就行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目光闪了闪,林瑾道:“刘王氏和刘安岂会想到苏姚乃误服毒药而亡?他们定然以为这是一桩人为投毒的谋杀。而案发当日刘王氏一直在家,萧少卿以为,无辜的她,突然看见苏姚在自己面前毒发,会是什么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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