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见缝插针地问:“所以,你那日就不管不顾,把苏姚狠狠痛打了一顿?”
    “没错!”刘安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觉得苏姚欠打,一直都特别特别想亲手揍苏姚,狠狠揍她。打完以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此,我兴高采烈地拿了苏姚首饰盒里的碎银子跑去醉香楼喝酒,酣畅淋漓地醉了一回。”
    “哈哈哈哈!”刘安仰天狂笑,却泪如雨下:“好不容易雄起一回,林神医是不是以为我从此可以翻身做主了?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呢!只可惜,我这人天生没出息,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活该一辈子受他苏家人的欺负。
    那晚从醉香楼出来,我被夜风一吹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我想,整整一日我都不在家,苏姚定然又会拿我娘撒气。万一她恼羞成怒跑回苏府去告状,到明日,那苏阎王会不会带着家丁打上门来啊?苏阎王的心狠手辣有目共睹,他当年对我逼婚不成,就险些将我刘家灭门。倘若知晓我痛殴了苏姚,可不是要加倍地报复在我娘身上?
    当时我害怕极了,无比后悔自己白日里太过鲁莽冲动。所以在醉香楼外转圈圈,苦思冥想。”
    “你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买双新鞋去讨好苏姚?”林瑾问。
    “对!我想,到底我与苏姚做了四年夫妻,便是苏姚极少给我好脸看,却也从未动手打过我。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之间总该有些情分。兴许,我服个软,求求她,事情还有回缓的余地。故,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东街的成衣铺子,把我娘才给我缝制的那件新褂子当掉,换了那双镶珠子的绣花鞋。
    那双鞋非常漂亮,苏姚平素爱美,兴许看见绣花鞋她一高兴,就不苛责虐待我娘了呢?
    抱着这样的侥幸,我揣了新鞋满怀侥幸地跑去苏府赔礼道歉,希望能让苏姚息事宁人。可我没想到自己会扑空,更没想到,待我返回家中时,苏姚已经死了,且还死得如此肮脏不堪。
    苏姚是被毒死在柴房里的,那是我爹生前的住所,在我爹死后,我娘又被苏姚赶进去住。我记得那晚回到家,一推开门,我便看见柴房里乱七八糟,苏姚趴在床上,而我娘和我儿子刘子敬正紧抱成团,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当时我娘正用一只手捂着子敬的眼睛,却把另一条手臂塞进子敬嘴里,让子敬咬她。子敬虽只有三岁,却下口极重,几乎将娘手臂上的肉都咬了下来,娘身上都是血,都是血。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苏姚又在作恶,她又在教唆子敬欺负我娘!
    林神医,您可知当时我心里有多悲哀、多难过、多憋屈吗?”
    许是那段记忆太可怕,刘安开始发抖。
    他抖得很厉害,整个人都在打摆子。而随着他的颤抖摇摆,他的俊脸也在一点点扭曲,变得几近狰狞。
    大约害怕自己的模样吓到林瑾,刘安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哽咽道:“身为人子,我无法孝敬父母;身为丈夫,我享受不到正常夫妻那种比翼双飞的恩爱甜蜜;作为父亲,我连儿子都教育照顾不好。我……我简直枉为人!
    许是酒壮怂胆,害怕和悔意瞬间消失殆尽,当时我只想打死苏姚。对,打死她,狠狠打死她!所以,我冲上去揪住苏姚的头发,劈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
    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糊一手血,更没想到,苏姚那时仅仅是歪在床沿上,人早已死去多时,连身子都硬了。
    看见她染了一身尿水和粪便,像根木桩子般狼狈地栽倒在地,我险些吓晕过去。
    可是,我突然发现她两条胳膊直挺挺地伸着,手里还牢牢抓着两件我娘的旧衣裳。
    我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如此疯狂,如此面色狰狞地将柴房翻得乱七八糟,不过是想找我娘的体己私房。可她明明知道自打她嫁进来后,我娘就从未经手过一两银子。
    一想到她那样欺负我娘,打瞎我娘的眼睛非但不觉羞愧,还在怀疑我娘偷藏私房钱,甚至到死都要抓着我娘的衣裳,我就恨。我一刻都等不及,想立即将她的双手剁下来,阻止她继续缠着我娘。可是,我娘突然膝行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拼命给我磕头。”
    “林神医?”冲林瑾伸出双手,刘安双目赤红:“您可曾体会过那样心痛的感觉?可曾让自己的娘亲承受过这样的煎熬?
    她是我娘啊!是生我养我,自幼将我捧在手心里的亲娘。她都已经吓得半死不活,已经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已经惊慌失措到连抱着子敬逃离柴房都做不到,但她却依然固执地瞧着我,苦苦哀求我。我的心,都要被娘磕碎了呀!
    我当时就有种冲动,我要带着娘和子敬远走高飞,离开平江县,离开苏姚,离开苏阎王,哪怕跑去深山老林里做野人,也再不受他们的欺压虐待。
    可是……可是娘却突然摸出来半包老鼠药递给我。看着那半包老鼠药,我感觉天都塌了。我清楚地记得,娘之前有提到要去找李麻子买几包老鼠药的事。我一下子意识到,是娘毒死了苏姚,是娘将老鼠药给苏姚吃了下去。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自从苏姚嫁进刘家后,我娘就没发过脾气。去岁,我爹掉落山崖摔断了腿,苏姚不让我们请郎中,也不许我娘和我前去伺候,结果不到半月,我爹就因伤势加重去世了。到入棺时我们才发现我爹的十根手指指甲全没了,我娘一夜白头,但她没有责怪苏姚一句。第二日照旧拖着病躯给苏姚做饭,尽心尽力服侍苏姚。
    我一直以为我娘早已被苏姚欺负得逆来顺受,却忘了娘虽出自书香门第,曾经却也是有脾气的人。幼年我淘气时,娘也曾大发雷霆体罚与我。所以,她焉能不恨?
    但,这能怪我娘吗?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苏姚这般变本加厉地虐待她,娘怎么受得了?”
    “就因为想清楚了这些,你索性将错就错、混淆视听,以此保护你娘?”林瑾头也不抬地问。
    “是!”刘安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恨意,面上却是一派酣畅淋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苏姚罪孽滔天,便是我娘毒杀了她,也是她罪有应得。难不成我娘还得去给她偿命?休想!”
    “你就这么坚信你娘是杀人凶手?”实在没忍住,林瑾停笔看向刘安:“身为人子,你难道不了解你娘的为人吗?如何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刘安哑然。
    “罢了!”轻叹一声,林瑾道:“无非是关心则乱,现在责怪你也没什么用。你继续吧!后来呢?”
    “后来,我打定主意,强作镇定地哄了娘和子敬回内室睡觉,自己留在柴房善后。”
    看一眼这个可悲又可怜的男人,林瑾皱眉问:“你是如何善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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