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千喜悦之中,丁亦珊脸上的窘迫尤为突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一的。
    输给李铮就算了,他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学霸,高考分数就是全校第一。如今竟然连谢宝南都比不过,这让她心里堵得慌。
    想到郊游时在全班同学面前说的大话, 丁亦珊脸颊发热。
    一时间,烦躁、难堪、嫉妒全部涌了上来。
    颁奖礼结束后,丁亦珊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隔壁班的好友。
    好友询问她比赛情况,她轻描淡写地掩饰自身的窘境:“这次没发挥好,只得了三等奖。”
    好友很激动,“三等奖也很厉害啊,这可是全校的比赛啊。”
    脱离了方才压抑的环境,又被好友吹捧了一番,丁亦珊心头的烦闷散去不少。只不过心中的得意还没来得及尽情挥洒,又听好友问:“谢宝南呢?我听说她也参加了。”
    “她是二等奖。”丁亦珊脸色不太好。
    好友嗤了声,语气轻蔑,“她都能得二等奖?什么评委啊,是不是有黑幕?就她那水平,她也配?”
    丁亦珊表示认同,转瞬又说:“哎,谁让人家是校花呢!可能评委老师也对她格外照顾吧。”
    “什么校花啊,哪有你好看!”好友转瞬又说,“亦珊,你别灰心。得奖的不是可以去参加全市的比赛吗?到时你再打败她。”
    是啊,区区一个学校的比赛算什么?反正还有全市的比赛,到时候她一定要赢过谢宝南。
    当天,谢宝南把获奖的消息通过电话告诉了父母。
    黄敏和谢振淮爱女心切,明明只是一个小奖,却仿佛女儿已经赢得了天大的肯定一般。
    谢宝南没打断他们夸张的神情和话语。这几年,她自认为为父母做的太少太少,能让他们这样开心,也算是一种满足。
    那年的冬天虽然寒冷,却始终没有下雪。
    到了圣诞节,谢宝南拿到了演讲比赛的奖金,足足有三千块钱。
    她决定拿这笔钱请沈曼吃饭,沈曼笑,“你还在上学呢,能有几个钱?还是本富婆请你吧。”
    那是间素食餐厅,以精致素食闻名。餐厅简洁雅致,墙边摆了几盆黄香梅,颇有空山雨后的清新。
    因为离学校远,谢宝南赶到的时候迟到了二十分钟。她入座后,一边抱歉一边翻看菜单,问:“怎么最近开始吃素了?减肥啊?”
    沈曼叹了口气,道:“就那个赵老板啊,他信佛的,不吃荤。我先从饮食上向他靠拢。”
    谢宝南抬眸,不解:“怎么回事啊?”
    沈曼语气哀怨:“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她皱眉,幽幽地问:“这赵老板眼光是不是不行啊?”
    沈曼被她逗笑,“我也这么觉得。”
    即便如此,沈曼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甚至信誓旦旦地说要拿下赵老板。
    谢宝南没劝她。她知道,爱情都是不讲道理的。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别人都没有评价的立场。或许哪天摔得头破血流,才能回头。
    爱情啊,说得难听点,都是咎由自取。
    两人点了四道菜,灰色大理石的餐盘上,摆着墨绿色的菜品。
    门口忽然有了点动静,是服务员领着两人走到了靠窗的位置。
    半盏屏风打开,谢宝南这才注意到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是陈邺和一个长卷发的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气质绝佳,一看便知道是富家小姐。落座时,她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听不清,只觉得很温柔。
    谢宝南的身体僵住,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沈曼翻了个白眼,“真是冤家路窄。瞧瞧,你们才分手多久,他已经有新欢了。”
    她只觉得嗓子有些涩,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静默几秒,对沈曼说:“曼曼,别看了。我们快点吃完,然后走吧。”
    沈曼扬高了声音,像是要故意说给对方听:“为什么要走?我们又没做错事。”
    那顿饭,谢宝南吃得食不知味。
    偶尔瞥到陈邺时,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抬手,为那个女人夹菜。女人娇羞地将一缕头发别至耳后,然后回敬他一个腼腆的笑意。
    他们那样面对面坐着,看上去总是特别般配。
    她想陈邺一定很爱那个女人的吧。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何曾这样长久地凝视她。
    他身边总归会有新人的,或早或晚。
    这样也好。
    至少,他在半夜被噩梦困住的时候,有人安慰他;在他为工作心烦的时候,有人为他点烟。
    想到此,谢宝南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
    陈邺落座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间餐厅是严月选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宝南。
    两周前,爷爷陈清怀给他介绍了严月。空调大王的女儿,出身名门,学识丰富,自己创立了一间潮牌公司,和他门当户对。
    “你给我乖乖去见面。这个女孩子非常好,我很喜欢。你要是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爷爷气呼呼地警告他。
    陈邺对相亲这种事向来不热衷,从前都是直接拒绝的态度。
    而这一回,却罕然地没有拒绝。
    他急于把谢宝南推出自己的脑海,他不允许自己为一个女人日夜难安。或许让另一个女人住进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两人见了几次面。算不上约会,只是试着接触。
    然而严月再好,终归不是她。
    见面后,陈邺总是漫不经心,疏离却又绅士。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让他更加迷人。严月此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很快便沦陷了。
    此时严月在说着音乐会的事情,陈邺左耳进右耳出,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
    女孩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纯白的毛衣,和她的皮肤一样白。头发在头顶束成了丸子头,白皙的脖颈上留着点碎发。
    她和沈曼似乎在说什么,时不时笑一下。
    这个笑,让陈邺的心都融化了。
    陈邺看得入神,连严月叫他都没听见。
    严月见他投入,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见那个女孩时,她也愣住了。那女孩的五官像是造物主的巧夺天工,很难不让人心动。
    严月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短暂的停留后,收回视线,“阿文。”
    陈邺回神,“嗯?”
    严月笑了下,全然不提这件事,“我在说下周音乐会的事呢。”
    他习惯于做决定,但面对严月,却提不起半分主导的兴趣。他也轻轻笑了声,“都可以。”
    吃好饭时,餐厅外忽然下起了雨。
    沈曼去取车,谢宝南站在餐厅门口避雨等她。
    十二月末,临桑夜雨寒凉。在铺天盖地的潮气里,吸进去的空气都仿佛是冰。
    街上依旧热闹。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全世界张灯结彩,喧嚣似乎盖过了冷。
    一同在廊檐下避雨的,还有陈邺和严月。
    严月望着屋外的大雨,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口气,“怎么忽然下雨了,好冷啊!”
    她说这话,是暗示陈邺牵她手的。
    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但陈邺表现得太君子,就连走路,都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陈邺恍若未闻,目光痴缠在谢宝南身上。她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夜色和雨气让她看上去分外温柔,只是她从来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谢宝南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一直不敢回头。她向边上挪了几步,躲进廊檐的阴影里。
    今晚陈邺实在是看了那个女孩太久,饶是严月再冷静,也有所怀疑,“阿文,怎么了?你认识她吗?”
    陈邺收回目光,冷冷道:“不认识。”
    严月放下心来,望着陈邺手中的长柄伞,庆幸道:“这么大的雨,幸好带了伞。”
    陈邺道:“我去下洗手间。”
    等陈邺再回来时,手中的长柄伞已经不见踪影。
    严月“咦”了声,问:“伞呢?”
    他淡淡道:“大概忘在洗手间了。走吧。”
    两人上了车,很快没入无边的大雨中。
    谢宝南不知道,在那扇不透明的车窗背后,一双墨色的眸看了她很久很久。
    沈曼的车迟迟不来,服务员却先送来了伞,“小姐,您没带伞吧?用这把吧。”
    服务员客客气气,谢宝南一愣,接过伞,道了声谢。
    纯黑的长柄伞握在手里,十分有分量。撑开伞面,十二根银色伞骨坚硬有力。视线向下,伞柄尾端有磨砂的印记。寂寂雨中,一个“邺”字无声地宣示主权。
    她微微愣神。
    车来了,谢宝南上车。
    沈曼问:“哪来的伞啊?”
    她想起伞柄尾的那个“邺”字,默默用手掌遮挡,道:“服务员给我的。”
    “卧槽,歧视啊!我是金主都不给我。”
    谢宝南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如注,整个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始终是方才那对璧人的身影。
    此时另一边,在轰鸣的雷声中,车停在严月家的别墅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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