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嘉汇,多少人觊觎,多少人想染指。这样关键的节点,谁都想趁乱上位。
    陈邺其实也挣扎过。
    为了学医,他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埋葬儿时的理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时局所迫,他必须站出来。年迈的爷爷,尚小的弟弟,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短暂地挣扎了一天,就做了决定——“爷爷,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回去处理学校的事情。”
    他没有食言。半个月后,提前毕业,他回到临桑接管嘉汇。
    先是平息内部斗争,随后开疆扩土。短短几年,他便成为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临桑之王。
    人人只知他在商场上胆识过人、果决狠厉,却不知那是多年学医,在面对无数生死时练就的冷静和思考。
    阴差阳错,如今他成为了父亲当年最希望他成为的人。
    然而父亲,却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切。
    祭祖过后,回到老宅。除夕之夜,陈家所有人汇聚在老宅里,是难得的热闹与欢腾。
    饭桌上,爷爷开始批评陈邺,“人家严月,多好的一个女孩,他竟然对人家不满意……”
    陈邺拒绝了空调大王的女儿,陈老爷子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陈邺却只是笑笑,不反驳,默默接受了所有的批评和念叨。
    晚饭过后,陈老爷子和几个叔叔伯伯话家常,弟弟钻进房间里给女朋友打电话,小孩子东奔西跑地过家家。
    陈邺走到院子里。
    门前的庭院栽了一株老榕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如今依旧枝繁叶茂。月影清晰,他在朦胧的月色中,拨打谢宝南的电话。
    打了两个,无人接听。他仰头,想着她此时会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谢宝南正在和家人吃团圆饭。
    黄敏忙了一下午,烧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谢振淮很高兴,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甚至还给谢宝南倒了一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饭聊天。
    团圆饭吃到尾声的时候,黄敏给他们盛上了酒酿圆子。这是母亲钟琴在世时的习惯。但凡是大日子,都要吃碗酒酿圆子才算圆满。黄敏和父亲结婚后,依旧保留了这一习惯。
    这是谢宝南尤其喜欢黄敏的原因之一。
    黄敏从来不去侵占钟琴在谢宝南和谢振淮心中的位置。这些年,她只是用自己的温柔,去温暖这对孤寂的父女。
    晚饭过后,一家人在客厅里边包饺子边看春晚。
    那些歌舞和小品,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但谢宝南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的气氛,温暖而祥和。
    包好饺子回到房间,手机里有孙倩发来的视频。
    孙倩甚至过年都没回来,在丽江的酒吧里,和许多游乡在外的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唱歌、跳舞、喝酒。欢闹蒸腾的灯光里,有她微醺的脸。
    谢宝南回复她新年快乐,让她在外注意安全。
    他们一来一回的消息都是在那个名叫“三零一”的宿舍群里,从始至终,丁亦珊一句话都没有说。
    此外,沈曼也发来了新年祝福。他们一家去夏威夷过年了,沈曼穿着比基尼站在沙滩上朝她比了个心。
    除了这些祝福的消息外,还有陈邺打来的两个电话。
    她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手机,并没有回拨的打算。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串劈里啪啦的声响,像是鞭炮声。
    临桑多年前就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谢宝南好奇地朝窗口望去,看见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烟花爆竹的玩具。开关按下,发出如同真鞭炮的声响。
    几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喧闹的欢笑声里,谢宝南的视线停在了不远处的那辆车上。
    熟悉的黑色轿车隐在夜色中,饶是光线并不清晰,谢宝南却有一种直觉,陈邺一定在那辆车里。
    她没有告诉过陈邺自己家具体的地址,陈邺也没有问过,但他总归有知道的方法。
    谢宝南盯着那辆车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再次响起,陈邺又打电话过来了。
    她握着发烫的手机,看见陈邺的号码不停闪烁,却一直没接。
    屋外,黄敏在喊她:“小宝,出来领红包了。”
    就算她已经成年,黄敏和谢振淮依旧坚持每年给她发红包。在他们心里,她始终是长不大的女儿。
    “来啦!”谢宝南应道,放下手机,走出房间。
    等再回到房间,已经是半小时后。
    手机里有陈邺发来的一条短信:“新年快乐!”
    再从窗口望去,楼下的那辆车已经走了。
    夜很静,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街道反而安静下来。
    陈邺推开门,热闹的喧嚣声灌进耳朵里,一同灌进来的还有大伯的关心:“阿文,你刚去哪了?爷爷到处找你呢。”
    几个叔叔伯伯在陪老爷子打桥牌。
    “大伯,”陈邺走过去看,“去抽了支烟。”
    欢声笑语又响起来,陈邺在这方热闹里,格外沉默。
    去哪了?
    不过是去见那个想见的人,想对她说一声“新年快乐”,想把内心的渴望和思念都告诉她。
    他多想亲口告诉她,谢宝南,我真的想你了。
    想她的那双月牙眼,想她柔软的身段,想她的笑,想她的声音。
    想念到在这团圆之夜,只想和她在一起。
    但他,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第31章   她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大年初一一大早, 周家琪就打电话过来,约陈邺打麻将。
    陈邺昨晚和家人一起守岁,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此时看了眼时间, 早上八点。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声音沙哑地提醒周家琪:“现在是大年初一早上八点。”
    “我知道。”周家琪懒洋洋道, “我家里人四五点就起来了,说要去庙里烧头香。我不信这玩意, 没跟着去。但被他们吵醒后, 到现在都没睡着。”
    陈邺手臂架在额头上,眼睛半眯着,语气不善:“那你就来吵我?”
    “文哥,你不是也没事么。快来景山山庄,场子都帮你热好了。”
    他们一群从小长大的人, 个个家里都有矿。虽然长大后的职业各异,还有些人整天不务正业,但终归是不差钱的。
    临桑郊区的景山山庄被周家琪大手笔地包下。群山环抱、绿树掩映的会所里, 麻将声声, 烟熏缭绕。
    有人给陈邺点上烟,然后问周家琪:“周公子,这大年初一, 你不用去拜见岳父大人吗?”
    之前周母给他介绍了马雯英后, 两人就象征性地开始交往。他们这些人, 就算在外面玩得再开,最后终究是要听从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的。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家琪叹口气,“我今天要是去了马家,按他们的速度, 明天就得订婚,后天结婚,大后天生孩子。”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连陈邺嘴角都染上了点笑意。他知道周家琪,就是这样的性格,嘴上从来不把门。
    “那马小姐就愿意这么干等下去?”另一人问。
    周家琪道:“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简直是当代唐伯虎。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几人嗤之以鼻。
    “你们还真别不信。我前两天送了她几个包,全球限量款,她高兴得连我是谁都忘了。这女人啊,其实很好哄,买买礼物就好了嘛。”
    另一人也说:“这倒是。前几天我送老婆一套钻石,她连续一周没有骂我。”
    几人聊得开心,陈邺叼着烟,将他们的谈话听进去。
    如果,给谢宝南买一个礼物,是不是就也能哄好她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动神色地胡了牌。
    周家琪拍着腿大叫,“文哥,新年第一天,你要不要搞这么大啊!”
    陈邺灭烟,筹码向前一推,赢的钱全部不要。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懒懒道:“不玩了。”
    周家琪问:“不打麻将玩什么?”
    陈邺道:“有事先走。”
    “文哥,这才刚来啊!”
    有人在身后喊,陈邺头也没回。
    几人面面相觑,周家琪问:“文哥怎么了?”
    一人说:“肯定是你话多,文哥嫌吵。”
    周家琪拍了那人的后脑勺,“你他妈放屁。刚才要不是你问我,我哪会说这么多!”
    ——
    昨天睡得晚,谢宝南今早睡了个懒觉。起床拉开窗帘时,一眼就瞧见陈邺站在不远处。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却一如既往的冷。他还是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件灰色呢子大衣,斜倚在车边抽烟。
    一身贵气的公子哥,鲜少出现在破败的城中村。
    他换了一辆深灰色的新车,谢宝南从前没见过。
    她对车的品牌并不熟悉,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车,只是觉得它和陈邺平时开的车不太一样。
    他的车向来都是大气、低调,有时透着几分阴沉,和他那个人一样。而眼前的这辆车,似乎秀气了点,像是女孩子的车。
    今天谢宝南要和父亲母亲去给康复中心的医生和护士拜年。这些年,多亏了康复中心的医生护士,父亲才能重新坐立。
    谢宝南不愿和陈邺碰面,更担心父母看出端倪,于是找了个借口,拉着父母从后门走了。
    等他们从康复中心回来时,那辆车竟然还停在前门口。
    谢宝南远远看见,找了个借口,让父母先回去,自己则绕到后门回家。有父母在,陈邺还不至于冲到她家里来。
    一连几天,谢宝南为了躲陈邺,一直从后门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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