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nk i could love you, but i’m not sure.】
    “我想我可以爱你,虽然我不确定。”
    —— lovely the band - “broken” (verse 2)
    *
    夜色暗沉地压下来。沿着海岸线起伏,城市灯光渐次而亮,各式酒吧里嘈杂乐声响起,拉开狂欢序幕。
    顾梓把车滑进停车位,熄了火。车里阴翳,车窗也隔绝了外界喧嚣,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坐在位置上没说话,扶着方向盘垂首,单薄背脊看过去脆弱又悲戚。半晌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指尖在屏幕上一路滑下去,拨通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息就被人接起。对方身边很吵,音乐和碰杯的声音交杂,她甚至能听到一声响亮的“salud!”(干杯!)
    对方估计也觉得周围不适合通话,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响了半分钟,等到噪音明显小些,开口便是调笑:“我竟然接到了顾梓的电话,你还记得我啊?”
    顾梓捏捏鼻梁,无奈道:“我最近是真的忙,不是故意不约你。”
    “我懂我懂,谁比您忙呢。”电话对面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笑,“怎么突然打给我?”
    “我在onyx外面。你下来。”
    “哈?”
    “我在你家酒吧门外,灰色ghibli,你下来。”顾梓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太过低沉,不带一丝度过繁忙工作日后的闲适欢悦。女人察觉到她不大对劲,简短道:“好,稍等。”
    顾梓挂了电话,把座位往后倾,手臂盖在眼上轻声叹口气。
    没过多久,她的车窗就被人轻轻敲了下。顾梓给车门解锁,暗红色高跟鞋先踩上地垫,接着小黑裙包裹着的妖娆身段闪进车里。女人容貌明艳,暗紫眼影和夜色相得益彰。
    “怎么了?”方才坐稳,她就满脸担心地侧过头,左手自然而然抚上顾梓右边肩膀,发现她还穿着深色西装外套,便安抚似的拍了拍,“这么正式,我还以为你是过来出差的。”
    “是来出差的。”
    “那怎么……”
    “……grace,我搞砸了。”
    顾梓截住了她的话。程璐颐挑眉,知道这人边想边说话的习惯,没开口,等她说下去。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衣着精致的女人探手上去解开衬衫顶端的两颗纽扣。
    钥匙形状的小钻石项链从白皙肌肤和领口的空隙里滑出来。“你晚上还有事吗?”
    “没。”程璐颐想了会儿,回答她,“陪你。走吧……”
    她还没说完,顾梓启动挂挡倒车换挡,灰色ghibli已经从位置里退出来汇入车流。
    程璐颐:……
    “我的钱包还在柜台里。”她扁扁嘴。
    “去我家又不是去你家,要你钱包干嘛?让jim帮你拿回去。”
    程璐颐长长地、略带嘲讽地哦了声。顾梓压下嘴角笑意,没理。
    日落大道往上走不要多久就是顾梓前些年购置的小独栋。顾梓的家永远漂亮干净,不带点烟火气,但程小姐总知道能从哪儿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弯身从冰箱下层拎出一打啤酒,动作利落地撬开两瓶。
    白色泡沫随着扑哧声涌上来。她把酒递给瘫在座位上的女人,“有酒有朋友,说吧。”
    “你知道林之柔和我分手了。”
    “那不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吗?”
    “……分手之前,我和我爸出柜了。”
    程璐颐被自己嘴里的酒呛了一口。她咳嗽着去够桌面上的餐巾纸,顾梓伸手帮她拿,她大声说:“你疯了!”
    “也许。”顾梓轻声说。
    前脚为了她人家出柜,后脚就被人给甩了……
    程璐颐擦干净自己,“我都跟你说……”
    顾梓的脸冷下来。
    “抱歉。”程璐颐抿唇。
    “我没在生你的气,你又没错。只是……”顾梓欲言又止。
    “老顾总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让我最近先别回去了。”
    “oops,”程璐颐说,她的眼珠微微转了转,蹙起眉,“等下,那ssa那边的项目……”
    顾梓耸肩,终于放松下来往沙发上靠——顾泽远那边还没给结论,但她总归没什么好下场。
    程璐颐反应迅速,开了另一瓶酒推过去以示安慰。顾梓低着头,又推回来,“再喝就多了。”
    程小姐在她肩膀上猛拍一记,一点不客气,自己拿过来喝,“浪费。”
    “不然明天来我家?”
    “……做什么?”
    “party。放松一下嘛,”程璐颐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但偶尔换个环境,怎么样?”
    “反正你也没事干了。”程璐颐的嘴欠的很。
    “……”
    顾梓还是沉默。程路颐起身,凑近她给了她一个拥抱,手臂紧得让顾梓无声地推了推她发表抗议。
    “我不吵你了,”程路颐说,“你想想?”
    说着她便往门口走。顾梓稍稍撑起身体,问:“你不在我这歇着?”
    惯常两人喝到很晚,程路颐都会在顾梓的客房过夜。今天她突然要走,顾梓倒觉得奇怪。
    “家里有客人。我得尽地主之谊——总不能让人家自己过夜。”程路颐笑道,“明晚五点,你要来的话,提前给我发个信息。”
    *
    夕阳把天际染得橙粉。程路颐看见顾梓,拽过她,一路把人带进客厅才松手。
    “我一会儿再来陪你,好好玩。”程小姐说。
    女人翩然离去的身影像只蝴蝶。顾梓托了盏香槟在手里,迎面走进深蓝灯光。
    暗色环境模糊了视野,乐队奏着平缓爵士,香槟气泡一点点冒上来,充盈了她的心。
    她轻声叹了口气,瞧着角落里的单人皮质沙发,迈步过去坐下。
    顾梓的视线扫过房间。人都聚在一起,嘈杂纷乱的交谈声不停歇,吵得她头大。平常酒会已经够让她疲惫,她不想在少有的休息机会里还把时间浪费掉。
    但她已经答应程路颐了,现在就走好像也不够意思。
    顾梓把面具往上整整,看到了站在吧台边的女人。她扎着高马尾,酒红色长裙在胸侧结成褶皱,一路延伸到腰间,面料则泛着暗光。
    她的手搭在台面上,探头去和边上站着的另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嘴角扬着笑,闲适又随意的样子,露出来的手臂结实、秀美、让顾梓想到蓄势待发的猎豹。
    顾梓咂舌。她的视线在女人身上稍顿,才不着痕迹地转开。
    *
    再晚点,顾梓从人群中搡出一条道来,撑着墙壁挤进洗漱室。
    房间里冷气打得太强,各种气味和嘈杂的声音也让她难受,五脏六腑好像都在呻.吟着让她离开。她洗手的时候这些感觉一起冒上来,顾梓顿了顿,接着用掌心捂住耳朵,揉了揉额角。
    她低下头,撑在台面上深吸一口气,脱掉面具,从手袋里翻出气垫和口红,一点点细细把鼻翼额头略微脱妆的部分按回自然的哑光。
    然后她旋开口红。玫瑰红色再次覆盖堆叠,冷淡又温柔。
    顾梓凝神看了自己一分钟,才戴回面具。
    出门的时候,她愣了愣。
    等在门口的正是那位她方才注视的小姐。
    她很高,比自己要高半个头。脸上的面具和自己也许是同款。见到她,女人勾唇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才从她身侧擦过去进了洗漱室。
    馥郁的花果香气冲进顾梓鼻腔。可这并不难闻——倒不如说,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这样浓烈的味道拯救了顾梓的味觉。
    她转身想要走,却被女人给叫住。
    ——她把口红落在洗漱室里了。
    对方的谈吐风趣幽默,声线比她想的低,一句句话都引起她心弦共鸣般在她胸腔里震颤。
    她伸手来还口红的时候,两个人掌指相触,顾梓想要收回手,女人却怔住了似的勾着她不放。顾梓又提醒她,她才歉然松开。
    她大概是有些懊恼,微微耷拉的嘴角非常可爱。
    顾梓倚在洗漱室外的墙边沉默思考。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到过。
    女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踟躇了一下,双腿比大脑先动,跟着她一步步走向大厅。
    小顾总觉得她的腿太没骨气了点。
    客厅的桌椅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推到了墙角。从吧台到壁炉的一大片地域被众人环绕着,变成一个小型舞池。起哄声里音符轰炸了整个空间,顾梓蹙起眉,偏开视线,看见了她身侧的红裙女人。
    她的目光诚挚而认真,完全专注在舞场中央,抱臂的手指跟着鼓点打起节拍,跃跃欲试。
    然后顾梓鬼使神差地问了女人一句,她会跳舞吗?
    女人请她共舞。
    顾梓会跳舞,但她从来不享受party里的舞蹈。人与人贴得过近,摩肩接踵、肌肤相碰,气息传递黏腻又混沌,音乐刺耳嘈杂,各色灯光刺得她眼里生疼。
    别人说这是狂欢,顾梓说这是折磨。
    然而女人由不得她拒绝,牵起她的手便往舞池中间滑。她步伐轻盈,像是被风吹动的旗帜或者丝缎,完完整整地融成了音乐的一部分。音乐着了火,她也便着了火,那一刻顾梓怔在原地,觉得她像是秘境里走出来的精灵。
    只要沉浸在音乐里,世界就不是世界,而是流淌的色彩音符。
    周围人的鼓掌喝彩愈发响亮。穿着西服的扯了外套扯了领带,踩着高跟鞋的踢掉累赘。人群涌入舞池,顾梓为难地左右四顾。
    “just move!”女人突然间从她身后拥住了她,秀美有致的线条同她契合地相贴,手臂结结实实揽着她的腰,让她动起来。
    顾梓霎时红了脸,女人继续说,“no one is watching you!”
    音响的声音很大,她用尽了力气说话。顾梓摆摆手,拒绝了她的邀约,缩起身子一步步退到舞池边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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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一卷的名字是德彪西的钢琴曲《月光》(clair de l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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