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点檐,狂风吹棂,声音如此枯燥,却又让人生出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静谧感。
    林湘很喜欢雨天待在室内的感觉,外界的风雨斜不进屋内半点,她手捧一杯热茶坐在椅子上,随意做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会觉得很安心,也很宁静。
    但今日,她清楚这静谧是虚假的,这场风雨会带走谁的生命,让储君之位空悬,也让帝都从此风云翻覆。
    另一把椅子上,柳大夫平和淡然地向她提起画像的事,很奇怪,时间明明才过去一月之短,林湘却觉得她已经渡过了很多很多个日头。
    柳大夫夸她画得很用心,说他很喜欢那副画像,也告诉她日后要注意礼法,小心莫冒犯到哪家的儿郎。他的声音像小溪从石涧的细缝中轻轻流淌,听起来又和缓又轻柔。
    林湘不时应声点头,渐渐地,她的头颅往身体的一侧垂,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睡着了。
    柳砚青不再言语,注视着阖目睡过去的少女,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怕惊扰了她的睡梦。
    起身小心将炉火拨得更旺盛些,他不自觉走近两步,在林湘的椅子边停下。
    少女抱着双臂入睡,头颅歪在一边的肩膀上,一头总束不好的长发松散了几缕,乱糟糟贴在脸颊上,嘴唇缺少血色,眼下泛着淡青,长长的睫羽微翘,连梦中也在不安地轻颤着。
    这副脆弱的样子,清醒时她从不显露给人看。她不肯依赖人,也不肯把自己的烦恼说与旁人听。明明,她身边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手等她,愿意拉着她往前走。
    又倔又让人操心。
    柳砚青又观察了一遍她衣袍下露出的靴尖,不错,鞋子已经完全干透了。
    他离开了柜台。
    寻书端着姜汤进门的时候,头顶的竹制风铃哑然失声,她正要出声喊林湘姐的名字,隔壁药铺的大夫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睡下了。”大夫站在入门第一排书架旁,信手翻阅架上的书籍,用气音道。
    寻书了然点头,打量了一眼头顶失声的竹铃,发现将它与竹帘相系的细绳已经被解开了,软软垂在门梁下晃动。
    柳大夫怪细心的。
    没有多想,她将步子放得极轻,去查看林湘姐的情况。
    林湘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
    雨声是最好的安眠利器,哪怕床铺是并不舒适的木椅,也给了她一场沉酣。
    她是被一阵小声的斥喝唤醒的。
    这声音,听着像是寻书?她疑惑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能惹得寻书发了脾气,眼帘掀开后,却见到了那个她再也不想看见的人。
    乌黑的发,艳丽的脸,和玄朱二色的华服。
    林湘呼吸一乱,身上披着的薄毯滑下了肩,揪住毯子的一角,她站起来,睡意未消的声线偏软,却依然能让人听出其中的不欢迎:“林沅,你来做什么?”
    从她起身那刻起,书舍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担忧、疑惑,又或者漠然。
    特别是寻书,她应该没想要吵醒自己,一双杏眼又惊又忧,仿佛自己跟瓷器似的,脆弱到和林沅接触一下都受不了。
    林湘有点难堪。尽管林沅才是欺负人的那个,但被知情人这样看着,她受不了。
    数日不见,她真是没一点长进。旁若无人向林湘走去,林沅顺从她的心思,道:“进屋谈。”
    “五小姐!”寻书拦在他面前,努力对这个气场吓人的昔日主子摆出强硬态度:“我说了,请您离开,林湘姐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寻书姑娘,我们主子是奉娘子的命令,有要事要和七小姐商议,你还是退开吧。”连瑛拉住寻书的手臂,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清除主子前行的障碍,一抬头,店里那个男工模样的人默默伸出了手臂。
    得,一个两个,都是不怕死的主。
    “元宵,让她过来吧。”林沅要见自己,哪里是他们拦得住的。林湘笑笑,环视一圈,道:“给这位客人上碗茶,我和林沅就待一会儿,很快出来,没关系的。”
    这个时间节点,林沅和林携玉要找她,无非是为将封穆城王的事。
    但这事她不该知道,林湘揣着明白装糊涂,离林沅叁步远,等对方先开口。
    林沅盯着躲得远远的姑娘,单刀直入:“林携玉的意思是让你回去,但我想,你应该更愿意在外头蹦跶。”
    “我不逼你,不想回去,可以。只不过,过些天会有很多人找上你,至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林沅从发上拔下一枚簪子,步步走近,簪尖银光厉厉,锐利的似乎能见血封喉。
    这家伙想做什么?!
    “你离我远点!”她大喊出声。
    对林沅的靠近条件反射性起了恐惧心的林湘惊慌后退,然而,战五渣的她哪里阻止得了林沅的靠近,被人一把摁住了左肩。只得眼睁睁看着簪子挑起了她的长辫,插进了……辫子里?
    这副由惊恐认命转为茫然发怔的生动表情着实愉悦到了林沅,他勾起唇,将簪子在她辫上绕了两圈,抬手准备插进她脑后的发丝里。
    下一秒,屋门哐当一响,棍影破空,直直逼向林沅,他目光一沉,匆匆将簪子插进林湘发间,半途簪尖还不慎划破了少女的脸颊。
    旋身错步,躲开棍影,奈何长棍着实来势汹汹,林沅只得举臂迎上棍身,以巧力卸住它的去势,待到站稳脚步时,已经被对方逼离了林湘身侧。
    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工护鸡崽似的将林家小七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如水。对方没有再动手,却摆足了与他久久周旋鏖战的架势。观其身姿神意,招式路数,俨然一个使长柄兵器的好手。
    竹峙禀报过林沅,这个元宵是习武之人,身世未明,林湘是觉得他可怜,心软之下才招了他做长工。
    竹峙口中的林湘越无害、越寻常,林沅反而越警惕,他故意欺负林湘至此,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凭仗后,林湘真能这般任人欺凌、没生出半分他为敌的意图?
    他是不信的。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元宵破门而入少顷,寻书也闯了进来,连瑛跟在她后头,一脸没拦住人自知失职任凭处置之态。
    人一多便没了趣儿,无视了众人望过来的不善目光,他独对林湘道:“簪子送你了,记得收好。还有,小七,别忘了我说的,自己掂量着行事。”
    林湘捂着脸颊,内心一万句WTF不知从何说起。
    日哦,她怎么那么倒霉,不嚎那一嗓子还没事,一出声,把旁人招来反倒破了相。
    目送着一主一仆离开,她从元宵背后出来,抬手拔掉头上的簪子,恨不得把这玩意儿摔了。
    簪上白玉雕成玉兰之形,清雅别致,上任凤后极爱玉兰,这枚簪子便是他的遗物,不管林沅给她的这根是真是假,都是块烫手山芋,丫的,就算她是银行保险库,也不带林沅这混蛋这样不给钱白嫖的。
    她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元宵拿来打人的棍子是平日里用来打扫高处卫生的,上面裹着擦灰用的布条。不是爱干净嘛,就该让林沅变脏。发扬完阿q精神的林湘心理平衡了许多。
    马车上。
    阴雨已经小了许多,林沅嫌弃地解开束袖,果然,挨了一棍的手臂已经红肿起来。随意涂上药膏,他对跪在下首,一袭衣衫尽湿的竹峙道:
    “再跟她十日,若还是没有异样……”
    “帝京将要变天了,若给了机会还不知利用,她也成不了气候。”
    “竹峙,到那时你便回来,走前把簪子换了,我自会派其他人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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