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破晓的光从雕花窗撒进来寝殿。因得昨夜里下了雪,有些灰沉沉的。四更天的更鼓刚响,金丝榻脚下的炭炉咯吱一声,冒出最后一丝火苗。
    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除夕,殿下得要给皇上和太后请早安。”
    长卿懒懒撑起来身子,正掀了身上被褥,要去拿厚衫来。腰上却是被身后的人一卷,又重新落回去了床榻里。
    男人俯身和她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那双长眸中瞳深不见底,却闪着些许腥火。
    长卿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忙垂眸下来:“殿下,嬷嬷在催了,该要起身了。”
    却听他沉声对门外道,“退下。”
    花窗上嬷嬷的影子飘走了,长卿脖颈上却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来,她侍奉太子殿下不过几回,敏感之处却已经全数被他掌握。
    她目光落在他敞开的斜襟里,昨日夜里,这鼓实的胸脯上起了细汗,汗味儿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帷帐之中便全是他的味道…
    长卿不敢伸手碰他,她很是清楚,她是殿下的,殿下却不是她的。
    完了事儿,她气还急急喘着,却被扔在榻边,被褥零乱卷在一旁。实在太累了,她只好眯了一会儿,便听得旁边的人起了身,吩咐着,“更衣。”
    长卿忙撑着身子起来,去案上取了他的衣衫来。她喉咙里干渴,腿脚还有些发颤,此时却顾不得自己。今年开春殿下发了场寒病,到如今还未好全,嬷嬷说不能让殿下再着凉。
    婢女朝云端了热水进来,拧好了帕子双手捧着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沈嬷嬷领着婢女冉碧也迈进寝殿。长卿与嬷嬷作礼,却见嬷嬷眉眼里闪过一丝锋锐,该又是在责怪她会损了殿下的身子…
    冉碧手中端着个檀木的小物案。物案上,放着个绣金龙的玄色香囊。
    沈嬷嬷对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昨日太医来请脉,您身上的驱寒用的香囊味儿淡了得换。奴婢昨日,便让人给您置办好了。”
    凌墨长眸低低扫过那香囊,喉咙里低哼了声,“嗯。”
    冉碧这才持着香囊过来,想与他戴上,却听他又吩咐,“长卿来。”
    长卿去冉碧手里接香囊。
    冉碧将香囊交给她的时候,眼眸里几分不耻。
    冉碧的样貌也是好的,一对杏眼中泛着桃花,薄唇娇俏,鼻梁细挺。
    长卿想,若不是月前她来了东宫,殿下或许会临幸冉碧。
    长卿走来他身边,持着那香囊,别好在他腰间。却听他俯身到她耳边,低声得只有她能听见,“身子怎么那么软呢?”
    沈嬷嬷和冉碧还在后头,长卿耳尖一红,脸上就更不用说了。挂好了香囊,忙又退去了一旁,不敢抬头。若让嬷嬷和冉碧听到殿下方才那话,怕是又该不喜欢她了。
    不莫小半个时辰,长卿跟着太子殿下从佑心院里走了出来,正往后宫里去。今日宫中除祟,皇子皇女们都要去寿和宫,陪太后娘娘守夜。
    雪后初霁,一路上梅花飘香,阳光有些暖意。
    殿下走在前头,长卿跟在东宫大总管苏公公身后。
    她远远瞟着前面人的衣角。殿下平日里都喜欢穿玄色,黑压压的,太过庄严。今日这身青墨色的竹袍,才衬得他肤色白皙,衣形又显得他身子颀长,胸脯也高高的…
    长卿喜欢殿下的胸脯…
    可想着一出来便又要伺候一整天,长卿却又觉得好累…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本还跟殿下告假来着,“今日不如让朝云和冉碧伺候殿下,长卿身子有些不适。”
    殿下却挑着她的下巴,淡淡两个字,“不行。”
    长卿很辛苦,整日整日地侍奉殿下衣食,已经是很重的活儿了,夜里还不让她好好睡觉…方才出门扑粉画眉,她见自己眼睛下头都起了青雾,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很快就要香消玉陨了…
    行至养心殿,太子殿下才独自往殿里去给皇上请安,让她和苏公公在门外候着。
    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苏瑞年是苏公公义父,二人相见,似是有些事情要交代。苏瑞年公公将苏公公拉到一旁,小声说话去了。
    长卿又见养心殿的门开了,是晋王殿下从里面出来。
    晋王殿下年长太子殿下一岁,因是宫女庶出,身份没有嫡出的太子殿下尊贵。可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太好,太子殿下羽翼未丰,朝政大事,便以摄政的名义,全交到了晋王殿下手上。
    太子殿下眼眸像皇后,晋王殿下的眼眸却生得像皇上,深邃如鹰。
    晋王背手走来长卿身旁,只是低眸扫了一眼她脚边的老梅树跟,长卿便明了他的意思,趁着苏公公没注意,随着晋王殿下身后,跟着他来了养心殿旁的隐秘小亭。
    晋王在小亭的石桌旁坐下,问道,“太子对你怎么样?”
    “还好…”长卿垂着眸,直淡淡答了两个字。
    她原是安远侯府家的嫡亲女儿,可阿爹阮安远犯了案子,侯府被抄了家,阿娘也跟着阿爹一起流放了北疆。她原是要被发配官妓教坊中做艺妓的,却被晋王买了回来,送给太子殿下暖床。
    只因得太子殿下和首辅纪家小姐,自幼青梅竹马。可晋王不想让太子和首辅联姻,便让长卿好生服侍太子殿下,见机拆散这门姻亲。
    “还好?”晋王冷冷一笑,“本王听闻,太后娘娘早有将纪悠然送去东宫,照料太子的寒病的意思,算着时日该就是年后。你如今可有把握?”
    “长卿…还未见过纪家小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对纪家小姐,是什么样的情分。”
    “今日你跟着他,便就见见。”晋王说着起了身,手背去身后,“太后中午在寿和宫摆宴,听闻便是想撮合纪家女儿入东宫一事。你多留些心…”
    “长卿知道了,殿下。”
    她随着晋王脚步的方向相送,却见他又微微侧身回来,低声问她:“昨夜,太子要了你几回?”
    “……”长卿羞臊得脸蛋儿发烫,“两、两回。”
    “哦,两回…他不是还有寒病么?”晋王面上暗笑一闪,而后挥袖走远了。
    长卿回来养心殿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从殿里出来了。怕是见她不在门外候着,脸色好像很不好看,声音果然也是沉着的:“去哪儿了?”
    长卿福了一福身,“长卿方才肚痛,去了茅房…”想了想又觉不妥,“长卿污秽了殿下的耳朵…”
    “肚痛?”凌墨眼色往她小腹上扫过,长卿虽不敢抬头看他,却也察觉到了似的,忙双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一旁苏公公差些笑出声,被凌墨斜目一撇,方才捂了嘴。
    凌墨这才又领着二人往寿和宫的方向去了。
    寿和宫得要绕过御花园的澄湖才能到。殿下今日却选了条近路,要从湖上石舫上过。
    湖面上起了风,长卿有些冷,双手拢进袖口里,不自觉地走快了两步。
    走到湖中心的小台,殿下正带着他们正从舫木屋旁边绕过去。
    隔着舫木屋一路关着的小窗,长卿却听到,屋子里好像有人。
    她顺着窗边的小缝儿看过去,屋子里坐着的两位,她做侯府小姐的时候都见过,是宋尚书家的嫡女宋冰玉,和杨侍郎家的次女杨听荷。
    听杨听荷道,“姐姐今天扮得真好看,宋大人又刚刚升迁,夜里姐姐在家宴上,定会讨得太子殿下欢心。”
    长卿这才望见,杨听荷一身浅碧色衣裙,倒是中规中矩。却是那宋冰玉,红领紫衫。贵女衣着用色向来讲究,即便今日是佳节,也未免也有些太过喜庆了。
    宋冰玉被人这么夸着,好似也并未打算谦卑,“太后娘娘喜欢纪家姑娘,首辅大人位高权重,正妃的位置我们争不起。可父亲早早将我从江南接来,便就是来做太子侧妃的。等入了东宫,谁是正谁是侧,还不是都由殿下的宠爱说了算?”
    长卿只觉这宋家小姐的口气未免大了些,而且,前面的那人怕是也该听到了。便见殿下果真停了下来,侧眸往窗户缝隙中扫了过去。
    里头两位小姐依然毫无察觉。
    杨听荷与那宋冰玉添了一道茶,又道,“只是宫里都说,殿下为皇后守孝三年,还未出孝,不近酒色,姐姐在家宴上准备舞曲,怕不怕殿下介意?”
    宋冰玉却笑了声,“过了新年,殿下的孝期就满了。而且,我还听说…”话到这里,她刻意拉低了些声响,“太子殿下的佑心院里,养了个小通房,夜夜生欢。所以那不近酒色,该都是假的…”
    “……”窗外,长卿心里咯噔一下,耳尖顿时滚烫。这消息走得快,不想都传去官场贵女之中了…前面殿下好像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将脸埋得更低了。
    杨听荷听得面上也是一阵绯红,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姐姐果真是都已经筹谋好了,我就没得姐姐的福分,父亲官职未到,怕是年后就要将我许给连将军的庶子了…”
    凌墨听完这席话也未做什么反应,领着长卿和苏公公,从舫木屋旁走了过去。
    长卿跟着他进了寿和宫,见得嫔妃和公主们正给太后娘娘请早安。太后娘娘见太子殿下来,几分殷切,将人迎了进去,一同在暖塌坐下。祖孙二人说话,妃嫔和公主们便一旁听着。
    长卿自也候着一旁,随时侍奉。
    长卿望着他手旁的糕点,暗自吞了口口水。她昨夜累着了,今日晨起,伺候殿下出门,嬷嬷又只草草给喝她了一碗白粥。一路从东宫走来寿和宫,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殿下叫她添茶,她便去端那白玉茶盏,肚子里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声长响…
    糟了…
    殿下好像听到了,她偷偷看了殿下一眼,殿下果然也正看着她。长眸里一丝轻蔑,看得她脸皮都快掉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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